巴西首富沉浮记

刘志杰

埃克·巴蒂斯塔是近年来在巴西经济社会中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名下有众多的公司，横跨石油、贸易、电力、造船等多个行业。此前数年，他的个人资产一路飙升，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跑步进入福布斯富豪榜的“明星”，曾以一年狂赚195亿美元的记录挤身富豪榜第8名。因此，世人将他视为全球首富的有力争夺者。巴西也将他当成国内的一面旗帜，成为无数创业者的偶像。

可是，近期福布斯公布数据显示：这名超级富豪已经风光不再。2013年10月30日，随着他旗下的OGX石油公司破产，巴蒂斯塔的345亿美元财富蒸发殆尽，成为至少负债10亿美元的穷光蛋。冰火两重天的遭遇让世人惊呼、困惑：巴蒂斯塔是如何赢得亿万财富，又是如何散尽千金的呢？

热衷于推销的“实干家”

生于1958年的巴蒂斯塔是个典型的“官二代”和“富二代”。他的父亲埃里泽尔曾多次出任巴西矿业和能源部部长，两度担任巴西最大矿业公司淡水河谷的董事会主席，是推动巴西工业化的“矿业之父”。由于父亲工作的原因，巴蒂斯塔少年时代长期生活在欧洲，随父母在瑞士、德国和比利时等国辗转居住，由此熟练掌握了英、德、西、法等多种外语。18岁时，他进入德国亚琛工业大学学习冶金工程。

同比尔·盖茨一样，巴蒂斯塔中途辍学后，迫于生计，同时也为锻炼独立生活的能力，在亚琛小城里干起了上门推销保险的工作，靠销售保单赚取的收入留在了欧洲。三年直面压力的生活经历和个中体会，也让他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推销本领。

1979年回到巴西后，巴蒂斯塔开始在亚马逊丛林的黄金贸易中小试牛刀。通过父亲的融资安排，迅速从一个24岁的黄金贩子摇身变为金矿买卖掮客，不到18个月，就狂赚600万美元。此后，巴蒂斯塔的胃口越来越大，不仅开始采用工业采矿方法采金，还于1983年伙同其支持者买下在多伦多上市的小贸易公司TVX，在巴西、加拿大和智利等多个国家开发矿产。到1996年，TVX的估值已达17亿美元。

就在巴蒂斯塔雄心赳赳地认定自己已成为生意场上的大赢家时，麻烦接踵而至。2000年，因公众强烈反对环境污染，巴蒂斯塔在希腊开发的一座金矿陷入停滞。此后，他推进在俄罗斯和捷克的矿产项目时，又不幸遭遇国际金价大跌。在这场风暴中，巴蒂斯塔的财富几乎蒸发殆尽。

就在人们以为遭受重创的巴蒂斯塔从此将一蹶不振时，他却迎来东山再起的第二个春天：在达西尔瓦总统的领导下，巴西从2002年进入经济快速增长期，启动了包括石油在内的新一轮大宗商品牛市。巴蒂斯塔从中嗅到了巨大商机，重整旗鼓，迅速将重心转向矿业和基础设施行业。他那过人的推销才能也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2006年，在MMX矿业公司连1克铁矿石都不生产的时候，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这个公司夸成前景广阔、盈利不可限量的一朵花，最终使公司在圣保罗股市成功上市，当年就融资11亿美元。尝到甜头的他从此一发而不可收，一有构想就组建公司并上市募资，玩起了“空手套白狼”的拿手好戏。

2007年7月，巴蒂斯塔成立OGX石油公司，开始高调勘探开采近海石油，并于11月以13亿美元成功夺标21块近海油田，其中7块位于巴西富油区的坎波斯盆地。有了这些法宝，公司上市后，巴蒂斯塔用幻灯片配以演说向投资者强力推销这个尚未打出一口油井的项目。他宣布到2019年实现石油产量日均超百万桶的目标———差不多相当于巴西石油总产量的一半。届时，他旗下的公司将形成一个良性循环：航运公司OSX向物流公司LLX支付租金，OGX石油公司为MPX矿业公司生产天然气，后者为铁矿石项目提供电力，到时他可以组建一个高效节能、运转良好的能源帝国。如果买自己的股票，投资者不费吹灰之力将获得10倍的回报。其情其景，比他的油田向外流金子更让人们动心。

他的运气好得出奇：OGX上市后没几天，2008年6月巴蒂斯塔让原油价格达到创纪录的145.30美元/桶，借这场东风，OGX股价上涨了225%。无数想赶上巴西奇迹的投资者纷至沓来，贝莱德、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通用电气公司、迪拜主权财富基金阿布扎比穆巴达拉发展公司和IBM开始大量购买OGX的股票，甚至埃克森美孚也主动接洽巴蒂斯塔，愿意与OGX联合开采近海石油资源。当年OGX融资31亿美元，成为巴西历史上新上市募集资金最多的公司。

利用银行借款和数年积累打拼，8年之中，巴蒂斯塔先后建立了MMX矿业公司、MPX电力公司、OGX石油公司、LLX物流公司和OSX航运公司等6家公司，绝大多数都是尚未启动前就送进资本市场，浪潮般涌来的资金成了他的财富帝国的核心资产。在巴蒂斯塔企业帝国中，所有企业的名称都以X结尾。据他私下向友人解释说，这代表他希望获得高倍数的回报率，“X”是一个未知数，他希望事业发展能以“乘法”倍数地无穷增长。

靠过人的资本运作手段，巴蒂斯塔的事业版图伴随着蒸蒸日上的巴西经济日益扩大，个人财富也直线飙升。2008年，他凭借66亿美元的财富排在福布斯全球富豪榜第142位；2009年以75亿美元的资产成为巴西首富，富豪榜排名上升到第61位；2010年他以一年豪赚195亿美元，跃入全球十大富豪中的第8位，整个地球上也只剩下7个人比他更有钱。此后两年，他都以300多亿美元的身价，稳居前10名。福布斯杂志大胆预测：如不出现意外，2015年巴蒂斯塔将登上全球首富宝座，并在2020年坐拥1000亿美元身家。消息传出，世人震惊。

高处迎寒的帝国危机

接踵而至的巨大胜利冲昏了巴蒂斯塔的头脑，自信的他愈发狂妄自大。2012年4月底，在接受彭博电视采访时，他公然声称OGX已拥有1.5万亿美元的“潜在资产”，相当于蒙古国全部矿业资源的估算价值。当媒体问他是否想超越世界首富比尔·盖茨时，他故作糊涂地说：我不知道是从左边超过，还是从右边超过呢？

他的胆识和远见征服了无数巴西年轻人的心，巴蒂斯塔迅速成为巴西国内的一面创业旗帜，被捧上至高无上的位置。他得意忘形，脾气也变得一天比一天大。据OGX的一名高级工程师透露：巴蒂斯塔最不喜欢听到坏消息，因为他总是迁怒于报忧之人，所以整个管理层都选择只把好消息向上呈报。在每天不断的喜讯中，巴蒂斯塔沉浸在神话中难以自拔。

因为他善于包装项目、制造概念，有人责难他靠投机取巧来致富。他对此都视为刺耳的噪音。他还给《经济价值报》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信，不仅证明自己公司的突出业绩，还再三表明，强势营销是他刻意为之，因为那些吝啬和保守的巴西富豪们需要一剂强心针，自己高调公关只是为了羞辱那些人。由此，他在巴西企业界争议不断。

巴西本是个收入差距悬殊的国家，但巴蒂斯塔却热衷于炫耀自己出色的赚钱能力，在他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模拟邓小平笔迹的书法“致富光荣”。2007年，他斥资2000万美元买了一艘50多米长的游艇，这艘游艇被命名为“巴西精神号”，专用于开晚会招待巴西影视明星和媒体人士。他还将里约热内卢豪宅中的150万美元的奔驰跑车照片，贴到了微博里。记者们曾经参观过他的豪宅，那是一个大理石造就的世界，站在上面可以俯瞰里约热内卢闪亮的海滩，泳池如殿堂般华美，两座家庭剧院具有“可供国王尊享的恢宏视野”。因为他的炫富，越来越多的人把他当成了唐僧肉。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吝啬而保守的富豪，巴蒂斯塔竭力装出慷慨的样子。他赞助巴西前总统卢拉出传记，为里约热内卢申办2016年奥运会捐款1.2亿美元，还捐款数百万美元为在当地贫民区巡逻的警察更新装备。对他动不动就散尽千金的做法，巴西国家开发银行非常担忧，这家银行2009年为他提供了41亿美元的贷款，占到总额的5%以上。因此银行行长提醒他：负债过多再掏出流动资产的企业是很危险的。可是，公司股票一路走高的巴蒂斯塔根本听不进去，几天后，再次高调捐款几千万清理里约热内卢污染严重的迪弗雷塔斯湖，并嚣张地说：“其他亿万富翁在哪里？他们干嘛不认领一个湖进行清理呢？”结果，他不但得罪了银行，也让一大批企业家恨得牙根痒痒。他公开呼吁政府在2016年奥运会之前，把贫民窟“彻底铲除”以维持良好市容，引起无数平民的仇视。

巴蒂斯塔自大忘形，认为没有钱摆不平的事，越来越不把国家领导放在眼中。2010年，巴西政府以罗塞夫总统的名义召开一个创业论坛，但是总统到场后却不见巴蒂斯塔的影子。受到冷遇的总统在讲话后悻悻离去。事后经人追查，原来巴蒂斯塔忙着陪自己的性感情人去了。

巴蒂斯塔对女人有着高昂的热情和野心。1991年他迎娶《花花公子》封面女郎露玛·德·奥莉维拉为妻，2004年离婚后，他的私生活愈发混乱。圈里盛传他与自己的长期恋人芙拉维亚·桑帕约已育有一子，而著名模特卡瑞纳·达尔将在巴蒂斯塔家里仅裹一条浴巾的照片发布到网上，激起喧然大波。为了安抚这些女人的情绪，巴蒂斯塔拿出近千万美元与前妻开了一家高档化妆品公司，用700万美元和长期恋人办了一家奢华的美容院，可是，这些公司后来都关门了，巴蒂斯塔的投入全打了水漂。

他与桑帕约生育的儿子托尔，面对这个意外出现的财产继承心存不满，很快给父亲惹出麻烦：2012年3月17日，托尔在一家餐厅酗酒后，驾驶父亲的奔驰跑车回家，将30岁的卸货工人多斯桑托斯撞飞。多斯桑托斯死状奇惨无比，不仅身躯破碎，连心脏都飞出。撞人后，托尔竟以自己受伤、需要就医为借口扬长而去。这场车祸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很快巴西《环球报》就揭开这个富二代的老底：托尔飙车撞人的前科一箩筐，曾导致一名80岁的老翁盆骨碎裂。公众声讨一浪高过一浪。

事故发生后，巴蒂斯塔花大价钱，请巴西前司法部长做儿子的辩护律师，导致此案整整拖了近半年才开庭，害得死者的妻子承受着悲伤，还要四处筹钱以支付巨大的官司费用。为了推卸责任，巴蒂斯塔在多斯桑托斯下葬后第二天在微博上说：那个骑车人粗心大意，差点害死了他儿子。为富不仁的行径惹来一片骂声。

与此同时，他的商业帝国危机四伏。一位熟知巴蒂斯塔行事风格的长期工作伙伴表示：他是个交易员，而不是项目建设者，他所设立的目标都要五至十年才能完成，但他的管理方式却像是在跑400米。

一夜间倾倒的多米诺骨牌

巴蒂斯塔“能源帝国”的崩塌，正是从他寄予厚望的油气公司OGX开始的。

虽然巴蒂斯塔没有在油气勘探开发领域的经验，但为了染指这一领域，他从巴西石油公司管理层挖墙角，得到“石油博士”保罗·门多萨。任命门多萨掌管OGX之后，巴蒂斯塔自豪地宣称自己组建起了一支“梦之队”，并于2007年11月气势汹汹地参与了海上油田投标，最终以13亿美元买下了21个区块的开采权，其中7处位于富油区的坎普斯盆地。如此大的手笔投标令竞争对手大为震惊：对于其中4个区块的投标报价比巴西石油公司高出了一倍，对另一个区块的报价比海上石油专业公司的报价高出了三倍。

接下来的试开发工作令人沮丧：OGX中标的油田大部分被封闭在难以开采的复杂海底地层，依他们目前的水平根本无法开采。巴蒂斯塔慌了神，于2010年主动寻找国外合伙人，甚至向中石化和其他可能的买家抛出橄榄枝，但是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收拾烂摊子。

外援请不来，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从2011年初，门多萨频频领工作队在海上钻井，投入的银子不计其数，可是首批打出的测试油井只有两口出油，日产量也不过1万桶。如此差的成绩终于让巴蒂斯塔震惊，他召开了管理层会议，为了不影响OGX股票，严禁任何人对外泄露半个字。

想不到OGX首席执行官门多萨成了第一个违禁的人。2011年4月，他面对英国路透社记者展示了几碗原油，并透露了一个爆炸性消息：目前，OGX全部油井的原油产量每天只有1.7万桶，要达到预定的生产目标“需要更长时间”。此话一出，OGX的股价闻讯下跌17%，创两年半最大跌幅，一场历史性的溃败大幕由此拉开。

巴蒂斯塔十分恼火，一个月后炒了门多萨的鱿鱼。此后，他聘请了美国油田服务公司的专家来评估之前的钻探数据，专家为这些数据花费了8个月时间。研究表明，之前耗资无数的油井基本上都是废井。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石油博士”极有可能是竞争对手派出的商业间谍，巴蒂斯塔是引狼入室。

2012年巴西经济增长减缓，巴蒂斯塔的命运也随之艰难。2012年6月26日，OGX宣布此前看好的测试油田的油井压力减小，首批两口油井的“理想”产量为每天5000桶，仅相当于预测产量的四分之一。OGX的股价两天下跌45%，随后，债券分析师将股票等级由AAA调降至CCC级，OGX债券的价格如自由落体般急速下坠。巴蒂斯塔的噩梦正式开始了。

到2013年4月，在短短16个月的时间里，巴蒂斯塔的身家蒸发逾300亿美元，平均每月损失超过16.16亿美元，每天损失5315万美元。对此，美国《福布斯》杂志形象地比喻：巴蒂斯塔正在债海中挣扎，股票这个曾经的救生圈已被弯刀捅了一个大口子。

2013年初，巴蒂斯塔的铁矿石公司MMX被指在2007年、2008年里违规避税，被巴西税务部门罚款18亿美元。巴蒂斯塔的日子愈发举步唯艰。

2013年第一季度，巴蒂斯塔退出富豪榜前100名时，OGX的投资人希望政府能伸出援手，巴西当局和各大银行却表示：不会提供任何的帮助，因为巴蒂斯塔不需要。

2013年7月，巴西证券交易监管部门开始对巴蒂斯塔和OGX公司展开调查，调查未结束就停止了OGX的股票交易。为了融资，巴蒂斯塔只好转战债券市场，可是借来的那些钱只是杯水车薪。

巴蒂斯塔旗下的公司是一条以“能源”为核心的环环相扣的链条。几个月中，巴蒂斯塔一再压缩集团规模，力图避免OGX的破产，可是OGX的负债已高达其市值的11倍。到2013年9月底，OGX的账面现金只有8200万美元左右，仅够维持日常营运至12月初，破产已成定局。为了偿还OGX的借债利息，巴蒂斯塔卖掉了自己的游艇和直升飞机，但是仍无法填满那个窟窿。

在OGX申请破产保护之前，巴蒂斯塔与有关方面进行了长达数月的协商，希望债券持有人将部分债券转换为股权，并希望获得5亿美元的启动资金。可是，那些精明的投资者意识到，当初将宝押在巴蒂斯塔的身上是一个大错特错的选择，根本不想听巴蒂斯塔的豪言壮语。2013年10月29日，谈判彻底破裂。

10月30日，巴蒂斯塔正式承认OGX破产。当天，OGX的股价下跌了26%，仅剩可怜的8美分。巴蒂斯塔之前的狂妄自大，如今成了人们的笑料。有人PS出巴蒂斯塔衣衫破烂、沿街乞讨的照片，还有网友编笑话说：教皇弗朗西斯计划近期重返巴西并慰问穷人，其中包括巴蒂斯塔。

巴蒂斯塔的遭遇让人叹息。可是，有经济学家分析认为：巴蒂斯塔事业的暴起暴落，正如许多投资人看待戏剧性变化的巴西经济一般，他的破产正好折射出了巴西经济的戏剧性变化。两者如出一辙，也说明了同一个道理：脱离了现实基础的暴富都是很难长久的。

（责编 张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