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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万里和金默玉的逆世情缘

点击:0时间:2020-04-30 07:32:40

马万里是20世纪著名的书画篆刻艺术家,常州武进人,出生于声名显赫的中医世家。早年与同窗词人谢玉岑、画家张大千相交甚笃,蜚声海内。徐悲鸿称:马君以其艺倾倒南中名流……精进不懈,则他日与于文艺复兴之业者,微斯人其谁与归乎?

1953年春,马万里由广西南宁来到首都北京治病,住在前门外銮庆胡同9号其女儿马慧先、女婿吕牧石的住所。当年女儿的住处仅十几个平米,孙子马腾蛟刚出生不久,一家三代挤在一间房里,还要挪出靠窗户的位置放一张桌子作画,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马万里是职业画家,生活来源全靠卖画所得,在治病之余,他便将作品拿到北京的一些画店寄售,北京和平画店的经理许麟庐与马万里艺趣相投,非常欣赏马万里的书画艺术,二人过从甚密。

金默玉,满名为爱新觉罗·显琦,是晚清肃亲王善耆最小的女儿,虽没享受过清王室的奢华生活,但与生俱来的皇家范儿和桀骜不驯的性格,成就了她这一生的苦辣酸甜。

1954年初,金默玉来到和平画店,站在一幅荷花前面凝视了很久,然后问许麟庐是谁的画,画得太好了。许经理说:这是位江南画家,叫马万里,现居北京前门外,有机会介绍你认识。过了几天,金默玉再次来到和平画店,许麟庐迎上来说:你来得正好。于是介绍先到的马万里与金默玉相识。金默玉虽然自己不会绘画,但由于以前家里藏画极多,皇族中擅书画者亦不在少数,著名画家陈半丁就在肃王府做了二十多年的门客,耳濡目染之间,对于国画艺术的理解与感悟,自是超乎寻常。金默玉和马万里的交往是从艺术开始的,金默玉遇到了一位极有才华的艺术家,马万里则碰到了能读懂自己的红颜知己。

经过几次接触,金默玉和马万里在艺术的长河中溅起了感情的浪花,金默玉请马万里到北京东单区西观音寺80号自己开的四川饭馆吃饭,马万里也当场刻了一方印章送给金默玉。随着交往的频繁,两人的感情也逐步上升为爱情,据马慧先回忆:当时马万里经常出去约会,很少在家里吃饭。马万里送了一方郑板桥的印章给金默玉作为定情信物,“我当时对印章不大懂,也不知道它的价值,所以就随便放在抽屉里,后来搬家的时候被掉在地上,摔坏了。”金默玉对笔者如是说。一位是“末代格格”,一位是无固定收入的“穷”画家,在世俗看来,这是一桩门户不当、地位悬殊的逆世婚姻,然而在金默玉的生活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上世纪90年代后金默玉在接受采访时经常说:她的姐姐们都是嫁给蒙古王爷、高官显贵,她嫁给马万里纯粹是因为同情他、可怜他。她对笔者也这样说,但一个人为了同情和可怜别人就能以身相许吗?答案是否定的。

金默玉性格高傲、强势,擅长交际,马万里性格內向、木讷、不善言谈,二人性格相反,似不合适结婚,但金默玉被马万里的艺术才华所折服,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在她去世前几个月时仍对马万里的艺术造诣赞不绝口;马万里虽然口才不行,不擅言辞,但并不代表他情商低下,绝妙的是他艺术语言的表达能力极强,刚好弥补了他的不足,这才让金默玉置世俗偏见和家族异议于不顾,与马万里成婚。当然,他们的婚姻并不美满,由于性格及生活习惯上的巨大差异,导致他们的生活中充满了酸甜苦辣——痛并快乐着,这可从马万里1954年为金默玉所画的两套册页《雪泥鸿爪》《曼玉墨妙》中找到答案。

马万里的斋名为曼庐,故自称老曼、曼公、曼君、曼行者,和金默玉相处时自称曼曼、风子,称金默玉为默君、默玉、奇玉,二人则合称曼玉,金默玉则自称小风子。

1954年秋,金默玉和马万里的爱情之火已成燎原之势,以马万里50岁的年纪,“二十年来谢世乐,惟书画篆刻自期,以人天并至而已,挟绝艺,游无穷世,其视怀素如何。”(周天游跋《九百石印精舍图》语)阅世无数,本已淡定,却被爱火烧得放浪形骸,与年轻人无异。

马万里在《松竹二友图》上题道:“默玉属作岁寒二友图留念, 甲午秋宵曼曼疯后戏笔 ,时同在北京。”一个“疯”字 ,让人产生多少联想。

在《满城风雨》中金默玉题道:“风子狂欢 一九五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夜送风子走后有所感,奇玉题。 ”“风子”应理解为“疯子”,大小疯子“狂欢”后意犹未尽,马万里作画以宣泄自己的幸福感受,而金默玉则在其离去后仍兴奋不已,故此在画上题了“风子狂欢”四字,以期留念。

在《蜀葵》中马万里题道:“闻奇玉歌声嘹亮不禁神往,作无声诗敌之。甲午七月十九夕坐雨 曼君。”他们二人的爱情基础毕竟是艺术,这也是他们的共同语言所在,马万里虽然不会唱歌、唱戏,但对音律却能产生共鸣,所以当听到金默玉唱歌时就有了作画的冲动。他们还一起阅读诗词,被诗词中抑扬顿挫的韵律所俘获,被诗词中优美的语言所打动,被诗词中描绘的场景所吸引。马万里抄录了一首词:“坐对婵娟不忍眠,露阑桂树苦相怜,夜寒已觉秋先尽,天近能教月倍圆。花照海,玉生烟,琼楼重到倘无缘。不知水调歌声里,拨断哀筝第几弦。”词后题道:“邵次公鹧鸪天词一首 默玉与余同好此词 共赏久之辄深神往 曼君甲午初秋同在京师。”二人坐对圆月,读着邵次公的鹧鸪天,想象着月宫中离人的痛苦,品味着二人来之不易的幸福,感慨必多。

马万里人虽木讷,但作画时却不乏浪漫。他用金默玉的胭脂画了一枝红杏并题道:“ 奇玉为余笑,亦为余哭,艺术之移人性情一至于此,复待何言。”金默玉的行为举止,受心情的影响非常大,所以马万里对此很难适应,但艺术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金默玉的心情,这让马万里非常震撼,对知音的满足也抵消了部分遗憾。

在1954年的中秋之夜,马万里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潸然泪下。母亲张淑华早年丧夫,一人独自拉扯儿女长大,由于马万里居无定所,无法将母亲带在身边,所以母亲一直随妹妹马清和居住。马万里画了烛台和蜡烛并题道:“人生欢乐几多时,半世飘泊不堪思。狂态顿除情态作,窗外芦塘雨不知。更深明烛咽红泪,冷焰疏华明复晦。客子易生乡国梦,厌闻狸奴惊频回。 曼曼墨君堂上。”金默玉则题道:“曼曼不哭:知音替之痛哭!小风子写。”马万里飘泊半生,自觉愧对母亲,伤感痛哭是自然之状。然而金默玉替马万里伤心,则是“关心则乱”,金默玉是动了真情的。

马清和是著名教育家雷沛鸿的夫人,性格执拗与金默玉颇为相似。她认为哥哥与金默玉结婚各方面都差距太大,会被欺负,会受气,所以坚决反对,从中阻挠。金默玉也将其视为一生的“敌人”。张淑华和雷沛鸿倒是给金默玉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她对笔者说:“婆婆还给我写过信,称我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妇;雷沛鸿是好人,来过几次北京,每次来都请我们夫妻吃饭,马万里一次都不肯去,是因为雷沛鸿帮他养着老娘,没脸去见他,我只好自己去赴宴。” 马万里自小丧父,在舅舅张仲青家里长大,跟舅舅的感情非常深,结婚后金默玉提出去上海看舅舅,但马万里就是不肯陪她去,最后金默玉只好自己去上海。张仲青在给马万里的信中写道:“元旦日,默玉夫人忽然惠临,此乃意想不到之欢欣。其时正值午餐,地甚局促,座位亦缺,加门外汽车上复有客等待,遂匆匆别去。午后愚即往国际饭店,始获畅谈。借悉吾甥近况安谧,身体已恢复健康,至为欣慰。默玉夫人甚为能干,文句优美,真是吾甥之贤内助,后福未可量也。” 马万里家人的认可,却抵不过马清和一人的影响,让金默玉终生不忘。

金默玉每天中午才起床,梳洗化妆半天才出门,她喜欢交际,常去舞会,经常半夜不归。时间长了,马万里就有了被冷落的感觉。他画了一幅《芦苇》题道:“十分秋色无人管,半属芦花半蓼花。 甲午新秋风子写于默玉斋中。”他还画了一幅《水流落花》题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万里写此寄慨 。”当激情过后,回归本真,那种无聊无奈的情绪溢于言表,马万里高兴时作的画都盖“欢喜如愿”的印,而在这幅画上盖的却是“冷斋”,心情可见一斑。

1956年马万里本有机会得到一份固定收入,无锡美专请他去当教师,但考虑到离北京较远,金默玉有一大家子人,不可能与他同去,于是就放弃了。

马万里的收入来源全在卖画。在50年代,国家经济困难,文化市场并不景气,能掏钱买画的人不多。他在《水墨葡萄》上题道:“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闲庭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徐青藤诗读之同感 曼君万里京师。”徐渭的处境跟马万里何其相似?但与徐渭不同的是,马万里身边有一位帮手,这就是金默玉。金默玉的哥哥们都去了日本,留下八九个侄子,偌大一个家庭,花销自是一大笔钱。金默玉本有一家四川饭馆,但公私合营后,改为“益康食堂”,金默玉任私方经理,由于性格原因,她不久便辞去经理职务,到北京编译局任职,收入自然大幅缩水。马万里是位勤奋、高产的画家,他为金默玉刻了一方“默玉秘藏万里万画之一”的印章,金默玉喜欢的画,基本都会盖这方印章,有这方印章的马万里作品,质量都很高。出于生计,金默玉就开始到日本去卖画,日本人也喜欢马万里的作品,双方一拍即合,于是金默玉去的次數多了,就为以后的变故埋下了伏笔。金默玉在卖画的同时,也在积极联系十几位画家赴日本办画展的事情,但几经周折,到了1957年年中,基本敲定,日本那边只要齐白石和马万里的画,并要大幅的作品及二人的小传,预备在东京和名古屋两处开画展。不料齐白石于9月去世,展品没有了着落,正当金默玉与日本方面协商换一位画家的时候,1958年2月金默玉以间谍罪被捕,开始了长达15年的牢狱生活。

马万里在金默玉被捕后,受到强烈刺激,患了神经分裂症,被送进了医院,马慧先回忆当时去看他的情景:他在医院拼命地作画,不让自己有片刻的闲暇。病愈出院后,马万里留下了自言自语的后遗症,伴随他走完了一生。

1959年底,马万里离开了让他开心、烦心、伤心、痛心的北京,被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席韦国清聘为广西文史研究馆副馆长。1965年,在马清和的安排下,马万里和金默玉离婚了,据金默玉回忆:离婚协议上不是马万里的笔迹。

1966年6月开始,马万里失去了自由,直至1979年5月才重获自由,10月即因身体太弱而去世。他曾说过“解放”后要去北京,他去世后,笔者在他的枕头下面发现了金默玉的婚纱照。90年代金默玉曾对笔者说:她出狱后曾写过一封信给马万里,但没有回音。经询,是被马清和接收了,马万里并不知情。但即使告诉他,他也无能为力。笔者另一篇《文革中的马万里先生》对此有详细描述。

金默玉本来对马万里、马慧先颇有怨气,经过1996年在全国文史研究馆成果展上与马慧先于40年后重新见面、几次交谈后,终于慢慢释怀,到2007年已完全平复。但对马清和的怨气,到死也未能稍减。

借此金默玉辞世两周年之际,写几个字,权当对老人们的追思吧。

标签: 万里 北京 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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