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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 一个纪录片导演在现实中的退与进

点击:0时间:2021-08-04 01:40:36

吴琦

“41J,”清晨6点半,在第一架从北京飞往武汉的飞机上,范立欣下意识地用英语念出了自己的座位号码。早班飞机人少,不吵,有人从包里拿出书——《小企业管理案例》、易中天版中华史中的某一卷,认真看了几眼,然后丢在旁边的空座上,呼呼大睡过去。大家都等着补觉。只有他还戴着墨镜,镜腿是金色的。

昨天是他执导的电影《我就是我》公映的第一天。在他眼里,这是一部纪录片,记录湖南卫视2013年的“快乐男声”以及选秀节目10年来的幕后故事,但别人说,这是粉丝电影。因为“快男”两个字,很多人看都不看,就在网站上给出差评,让这部电影的评分只及他的成名作《归途列车》的一半。后者讲的是中国春运,全球规模最大的人类迁徙。

几小时前,他发来许多影评和首日战绩,排片率3.97%,票房150万人民币。遥遥领先的是《京城81号》、《老男孩》、《小时代3》和《后会无期》。

“我是不是老了很多?”这个一直被戏称为最帅纪录片导演的人今年37岁,两年前我曾采访过他。在这个遭遇挫折的早晨,除了一些疲态,他依然保持着风度,像手中银色的RIMOWA登机箱,严丝合缝,表皮坚硬。他一路低头刷着,看各个群里的朋友为他打抱不平,笑他们比自己还紧张。只在上飞机前、下电梯时,丢下一句,“我们成了炮灰,操。”

去武汉,原计划是坐高铁,因为临时增加一场观影,换成飞机。不论哪一种交通工具,他这次的返乡之旅都和《归途列车》中的景象有天壤之别。两亿多农民回家过年,绝大多数不会在网上订票,他们提前排队,每天去等,抢尽量便宜的硬座、站票。拍摄时正好赶上2008年冰灾,60万人滞留广州火车站,他的采访对象一家三口被困了三天三夜。一个小伙子钱包被偷了,独自站在箱子上,冲着广场上浮萍一样往前流动的人群大喊:喂,谁偷了我的钱包?我一年挣的钱、身份证、火车票全在里边,我怎么回家?警察,有没有警察?“一开始觉得别人可怜,”范立欣说,到了深夜,铁门一开,人涌过来,自己差点被踩死。

这部纪录片在国际上拿了四十多个奖,某种程度上,也像一次选秀,让他“一夜成名”。

飞机上只有一个时刻让我想起《归途列车》。在落地滑行之后,机舱里的分贝骤然提高,像一个小型炸弹爆炸,手机的铃声和乘务员广播混在一起,嗡嗡作响,人们从座位上弹起来,打开行李架,把包背好,箱子拉在手上,本来就逼仄的通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在空中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的焦虑,立刻被唤醒。

江城

盛夏的武汉不比北京更热。从机场出来,坐上汽车,赶到餐厅,晚上就在附近的影院看片。各路空调制造的冷风,接力似的,把这座出了名的火炉降服了。

“房子都建到这儿了?”开出机场不久,范立欣说。尽管常常为了公事回来,他对家乡的变化全然不觉。车子通过二桥,越过长江,自西北向东南斜穿整个城市。他偶尔看一眼窗外,配一句画外音,“武汉又无一例外地变成一个和中国任何城市一样的地方。”其余时间, 他的目光继续守着手机,我总觉得他是在期待从机器那头传来一点好消息。

长江上的这几座桥,几乎是近代中国城市发展的刻度。一桥是建国的产物,1950年代由苏联人援建,二桥建成于改革开放的1990年代初,二七长江大桥在2008年动工——北京奥运会、金融危机都发生在这一年,范立欣的镜头记录下一大批纺织工厂的倒闭,《归途列车》 赶上了这个时间节点。

“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远景的规划,我在想,要把一个事情做到世界顶尖的水平。”他也把人生想象成一条相似的向上的曲线。这种自信来自他从小生病,父母对他的宠爱和纵容甚于哥哥,任由他去看电影,而他“凭一点小聪明”,学习成绩过得去。话说到这儿,司机突然急刹车,红灯亮起。

1998年,他进入武汉电视台工作不久,看到一本中国纪录片年度会议的会议纪要,被老前辈们的发言吸引,兴奋地读到次日凌晨。“我就说这辈子我就干这个事了,这个事太牛逼了。”接下来,学摄影,学剪辑,先做到武汉最好,然后是中国顶尖,步步为营。用他自己的话概括,这叫“有计划的自我积累”——“机会来的时候,我就能够抓得住。”

2003年,武汉台派9个人去央视实习两天。第二天午后,大家吃过饭,坐在办公室里,准备下午回家,日子过得悠闲。此时央视正忙着报道神五上天。一个人跑来问,你们这儿有没有摄影师?其他人没吱声,范立欣举手了。拍了十几分钟,剪出两分钟的画面,别人立刻给了他留下来工作的机会。“我是不顾一切的,我总觉得前面的东西更好玩。我当时就答应了。”

此刻,我们的前面出现了一个转盘,一片热闹的商业区。范立欣介绍,这里是光谷,硅谷的“谷”,国内最大的光纤光缆、光电器件生产和研发基地,附近有很多大学,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里面的小街分别被命名为德国、意大利、西班牙风情街。我们吃饭的餐厅墙刷得纯白,弧形的线条把就餐区分割成高低起伏的洞穴和圆环,充满未来感。大门口竖着禁止停车的牌子,司机径直停下,大手一挥,“哎,没事。”这里毕竟是中国。

隔壁的星巴克,在英文招牌的上方,用秀气的宋体写着两个汉字——“江城”。这是武汉的别称。范立欣立刻想到那位多次写作当代中国的美国作家何伟(Peter Hessler),他的《江城》写的是重庆涪陵。这本书曾经启发过加拿大华裔导演张侨勇拍摄的纪录片《沿江而上》,而何伟的夫人张彤禾写的《打工女孩》被范立欣在剪辑《归途列车》时随身带着。某种程度上,他们的目光是相似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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