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英烈的“初心”

齐春风

南京城南的雨花台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革命烈士的集中殉难地。据最新资料统计，在雨花台留下姓名的烈士就有1519名。雨花英烈前仆后继的大无畏革命精神是我们取之不尽的宝贵财富，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今天，挖掘雨花英烈革命精神的内涵与实质，是新时代赋予我们的要求。

一、集书生与战士于一身

中共南京市委宣传部原部长徐宁同志曾精辟地总结说：“雨花英烈集书生与战士这两种特质于一身。”（“前言”，《雨花英烈文集》，南京出版社2016年版）事实确实如此，在雨花台牺牲的革命烈士大多受过良好的教育，有些人还受过高等教育甚至留学国外。他们视野开阔，思想敏锐。如施滉烈士曾留学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加入了美国共产党；许包野烈士曾到法国、德国留学。

与此相对应的是，他们的家庭经济条件较好，有的甚至非常优越。冷少农在写给儿子的信中说：“你生在中产的家庭，得饱食暖衣的读书写字，这种机会是非常难得的。……我之爱你，是望你将来为一极平凡而有能力为一般劳苦民众解决不能解决之各项问题，铲除社会上一切不平等之人物。苍儿，社会之新光在照耀着你，希望你猛进。”

但是，革命烈士没有躺在家庭的温床上享受，而是义无反顾地走上革命道路，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2015年2月，由中共江苏省委党史工作办公室、中共南京市委党史工作办公室、雨花台烈士陵园管理局合编的《雨花魂》一书由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了事迹较为翔实的革命烈士共115人，约占留下姓名烈士的7.57%，不失为一份统计烈士生平状况的良好样本。在这些烈士中，牺牲时，19岁以下有6人，20～29岁的有46人，30～39岁的有46人，40～49岁的有12人，50岁以上的有4人（另有1人牺牲年龄不详）。可以看出，牺牲的革命烈士以39岁以下的青壮年居多。他们年轻，朝气蓬勃，对旧中国外受帝国主义欺辱，内受封建主义、军阀欺压的黑暗现状痛心疾首，易于接受新思想，向往光明，向往革命。

雨花台革命烈士中，除少数是在1927年之前牺牲于北洋军阀孙传芳统治时期及南京沦陷时期，绝大多数牺牲于南京国民政府统治时期。而革命烈士牺牲于国民政府统治时期又有两个高峰，一是1930～1934年，二是1948～1949年。1930～1934年正处于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国共两党处于激烈对抗的状态，国民党对于坚贞不屈的革命者往往处以极刑。而1948～1949年正处于国民党在大陆的统治面临全面崩溃的前夕，出于对失去大陆统治权的恐惧，国民党当局的镇压也格外严厉和疯狂，处在垂死挣扎的状态，革命烈士在这一时期也大量倒在敌人的屠刀之下。

二、不断地追求真理

雨花英烈大多数是知识分子，他们读书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是为了飞黄腾达，他们深知，知识是改变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源泉。金佛庄烈士说：“眼见国家将亡，不应徒作书生，默默以终也。”张炽烈士说：“若欲做出几件轰轰烈烈之大事，则非入大学求高深学问不可。现在执中国之各机关之要权者，虽尽非大学生，然可断定其大半数为大学生也……男是有志者，是一有大志者，是一欲为社会造幸福者。……我之以后之工作，无论如何均以求学为第二生命。”

雨花英烈走上革命道路不是盲从的，而是从目睹旧中国苦难的现实，苦苦思索中国的出路，进而阅读大量革命书籍，尤其是马列主义经典作家的理论著作开始的。在《雨花魂》一书中，我们可以统计他们接触、阅读到的革命著作。

雨花台革命烈士阅读革命著作情况表

烈士姓名 阅读著作

黄瑞生 阅读《天演论》、《共产党宣言》以及列宁、李大钊的文章

恽代英 阅读《新青年》，并在《新青年》、《青年进步》、《东方杂志》上发表文章

杨峻德 阅读《向导》、《觉悟》等刊物并寄给同学阅读

张霁帆 阅读《共产党宣言》、《共产主义ABC》、《新青年》、《向导》

陈景星 阅读《史的唯物论》、《国家与革命》、《共产主义ABC》

倪朝龙 阅读《资本论》、《共产党宣言》

吴振鹏 阅读《中国青年》、《向导》

刘重民 阅读《共产党宣言》、《资本论浅说》、《帝国主义论》

张 炽 阅读《新青年》、《每周评论》、《新潮》

高文华 閱读《共产党宣言》、《共产主义ABC》、《社会科学大纲》

陈仲亭 阅读《共产党宣言》、《国家与革命》、《剩余价值》

从上表可以看出，革命烈士生前阅读的革命著作大多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著作或阐释这些思想的著作。通过阅读，他们获得了真理，坚定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侯绍裘烈士曾生动地记录下他阅读“五四”时期著名期刊《新青年》的感受，他说：“我现在不得不承认《新青年》一书，于我思想上、人格上的影响最大，别部书没有一部能够及它的。而且至今还信仰它，每逢没有看过它的朋友，便要介绍给他看。……《新青年》所给予我的影响，其最重要者有二端：一是文学观念；二是对旧道德、旧礼教的见解。”（《我的参与学生运动的回顾》，《雨花英烈文集》，第16页）

高文华烈士在致父母的信中愉快地说：“我们是真理的追求者，我们是最公正无私的人，我们是最快活的人呀！”

三、以救国为己任

革命烈士为什么要走上革命道路？从烈士们的心声中我们可以看出：

第一，旧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现状使他们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去。谭寿林烈士清醒地认识到：“今日之中国，正当多事之秋也。外有强邻之逼，内有剧寇之萌，使无人支拄其间，吾恐难保无陆沉之祸也。然而一国之大，人民之众，岂竟无一人焉，具经天纬地之才，抱旋乾转坤之志，出而拨乱反治于其间乎。昔马燧有言曰：天下有事，丈夫当以功济四海。壮哉斯言！”张炽烈士认识到：“你们晓得现在中国的政治情况如何？简直是什么鬼治，无时不日趋愈下，无时不是军阀和洋大人们（英法美日……各强国）在后面支派着（他们比军阀还恶得很，处处都可以看得见他们侮辱我们的同胞，干涉我们的内政——虽不是直接，间接则免不了）。名虽共和、民主，实是专制、一人主。”高文华烈士认识到：“在现在我们很知道外国洋鬼子又向我们受穷苦的人民更进一步的进攻了。他们要利用新的压迫人民的工具新军阀——蒋介石——来向革命的战线进攻着。”李得钊烈士的诗作说：“劳动人民一辈穷，为牛为马不由衷。疲于奔命腹司令，不见人间谁秉公。”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陈仲亭烈士号召：“青的山，绿的水，灿烂的山河；美的衣，鲜的食，玲珑的楼阁。谁的功？谁的力？劳动的结果。全世界工农联合起来啊！着烂衫，住茅屋，吃的烂番薯，工农们，真辛苦。军阀要拉夫，劣绅压，土豪欺，贪官污吏抢。全世界工农联合起来啊！”

第二，对一个人人平等、人人幸福的新社会的向往和追求使他们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去。冷少农烈士说：“我想使他们个个都有饭吃，都有衣穿，都有房子住，都有事情做……我是把我的孝，移去孝顺大多数痛苦的人类，忠实地为他们努力。”洪灵菲烈士说：“这时代特别课给我们青年人一种重大的使命——摧毁旧社会，建设新社会的使命。”朱杏南烈士在家书中说：“你们今后应该处处去找光明而快乐的路，运用自由自主的权威，将旧社会的一切伪道法都打破它。”

第三，对人类正义事业的追求使革命烈士有了舍小我为大我的精神。孙晓梅烈士在1942年致弟弟的信中开导弟弟：“来信谈及‘孝和‘义者，不知你以何做出发点？所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种话，如今仅可留存在博物馆作为纪念品。真正谈到‘孝，即能慰老母之期望，站足于人世，安心于正业，何必定要傍于跟前，才能称得起‘孝呢？讲到‘义，更离得你的本意远了。……‘谁不梦想家庭的甜蜜？谁不贪恋骨肉的团叙？只因为要遍地的挣扎，便挂住了我心头的万缕归思？”

第四，完成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任务是革命烈士不懈的追求。张应春烈士说：“我们今年的纪念‘五卅，非特追悼已死的诸烈士，同时要唤醒全国的民众，来打倒卖国残民的军阀，并且要联合各阶级，向帝国主义进攻。”恽代英烈士宣布：“要能够确实有决心谋农工阶级的彻底解放，打倒一切寄生的压迫阶级——地主、资本家。”贺瑞麟烈士说：“为了作消灭资产阶级的政治行为而入狱。”石璞烈士说：“工农痛苦实在深，资本家剥削，豪绅又欺凌，国民党、改组派，压榨实在凶，打倒国民党，驱逐美日英，建立苏维埃，红旗照日月，工人解放，农民翻身，大家庆升平！”

四、大无畏的革命精神

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反动阶级必然不甘心失败，他们要反扑，要镇压。真正的革命者坚信自己从事的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无产阶级解放事业。张炽烈士在致妻子的信中说：“我决不灰心！消极！我相信，十分相信，我的前途仍旧是很光明的！失败与小挫是我的事业成就的母亲！只要我们肯努力奋斗，我相信，十分相信，是终有一日会偿了我们的夙愿的！……我们的幸福确实是被旧社会牺牲了！我们忍着痛一些时罢！”周执中烈士在致外甥的信中说：“这回你二舅舅在打日本鬼子的最前线死去，他为救国而死，是死得光明的。”

坚信自己从事的是人类最正确、最光荣的事业，那就有了不怕牺牲的大无畏革命精神。陈原道烈士宣誓：“身可杀，而爱国热血不可消；头可断，而救国苦衷不可灭！”高波烈士也说：“我的死是为着人类的解放事业，是光荣的。我死后还有成千上万的同志。我们的革命事业必胜。”史砚芬在给弟弟妹妹的信中豪迈地说：“我的死是为着社会、国家和人类，是光荣的，是必要的。我死后有我千万同志，他们能踏着我的血迹奋斗前进，我们的革命事业必底于成，故我虽死犹存。我的肉体被反动派毁去了，我的自由的革命的灵魂是永远不会被任何反动者所毁伤！我的不寐的灵魂必时常随着你们，照护你们和我的未死的同志，请你们不要因丧兄而悲吧！”孙晓梅烈士1941年牺牲前在致姨母的信中语重心长地说：“‘谁无父母，提携奉负？谁无夫妇，如宾如友？谁无兄弟，如足如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正因为人类不应残杀，然人已残杀我，而我不能自卫乎？想之四年来，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尸骨纷飞？多少人战死沙场？想人生不免一死，不过死得在时而得所值乎？！……公理最后终能得胜利。”

烈士们不愿苟活，郭纲琳在致哥哥的信中说：“请你原谅我不能屈伏在一个无罪而加上有罪的名义下来遵从你。”

“丹心应结平权果，碧血常开自由花”。雨花英烈为了追求真理，追求解救苦难中国的良方，背叛了他们自己的出身，背叛了他们原来的阶级，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雨花英烈生前均處于一定的社会网络之中，通过学习，结识革命同志，阅读革命著作，从事革命工作，在身陷囹圄之时，在生死攸关之际，以坚定的信仰为后盾，威武不能屈，舍生取义，人生得到了升华。

值此“雨纷纷”的清明时节，我们纪念英烈，就是要学习他们这种为了民族、为了国家、为了人类解放事业，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无畏精神，学习他们这种投身革命洪流的“初心”，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本文系江苏省教育厅重点项目“雨花烈士精神及其当代价值研究”（2014ZDIXM037）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彭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