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松杀嫂》说“暴”忧
苏坚
雕塑家李占洋在沈阳中街某高档购物中心一楼大厅中心位置“公开展示”的《武松杀嫂》,靠袒胸开腿精雕细刻的露点“暴黄”,春节期间在网络火了一把。说实话,作为一位颇为成熟、成型的专业雕塑家,我也不大愿意猜测李占洋是纯粹为了暴得大名——真如此我还可以给他提点更“破格”的建议:把现在“杀姿”之“柔情铁板桥后仰状”改为“激情骑马状”,一定更合年景地“马上爆红”。
作为行内专业观众,我若也如大众一般,说对刚正仗义的典故形象进行先奸后杀或边奸边杀和宋朝妇女开放的淫俗戏说“看不惯”,或对艺术家的自由体操“不感冒”,那就是矫情,但要我像有的专业评论者认为的“是不甘于对传统道德思想的简单批判,该作品用现代观念诠释传统文学题材的做法,在雕塑艺术领域很罕见”,则也有点滥情。因为除去道不清随便说的所谓“现代观念”,从做法、手法的角度,传统、民间雕塑里“暴黄”的作品并不少见,任何一件毫无遮挡地摆到高档商场里也挺“现代观念”的,更何况,作品广告词里说要强迫观众“直视当代社会情感的‘灰色地带”,从某艺术家、某艺术机构和某高档购物中心的合作关联,怎么看都是“物欲”胜过“观念”,再矫情、滥情都遮挡不住自身这块“灰色地带”吧?
从2003年我通过一场状告广东美术馆的公益官司,向美术界提出艺术创作、展示、行政管理的实践和观念之“边界规范”思考问题,到现在10年过去,美术界有些人关于此的观念似乎颇不“现代”反而仍然“陈旧”乃至“反时代”。所以,对于舆论资以谴责的“儿童不宜”、“商场是大众公共空间”、“公序良俗”等常识理由,以及商家、策展机构赶紧得了便宜(广告)卖乖道歉和撤展,我都不以为然,而更认为“暴戾”忧于“暴黄”:艺术家、商人、艺术策展人等真的不知道空间、受众之区别这个常识吗?知道或不知道他们何以都如此强暴地先斩后奏、故意卖乖?何去何从此般粗暴乖张、不顾情理的“暴戾”?
对此,我认为大家更应该留意可能被沸腾舆论和公众热忱忽略的某些表述底下的逻辑。作者李占洋接受媒体专访时说:A、我们生活里不是天天都充满了这些吗?社会现实他们看不到吗?B、在美国的公共空间里也有性博物馆啊;C、这个作品放在公共场所我觉得非常合适,因为开放的你总要有个开始,不给公共空间去接受这种教育课,那么老百姓永远不会进步,说什么我才无所谓呢。ABC连起来的逻辑就是:现实有什么样艺术家也能有什么样甚至要暴过现实,美国有我也要有,既然有,任何尺度“开放”的作品放在任何公共场所都有理由,是老百姓不进步,我才无所谓才不管他奶奶的呢!
美国真的是这样的“无限”逻辑吗?艺术真的“永远”这样“让老百姓进步”吗?艺术创作、传播真的无须“分级”、“分类”考究场合和对象吗?何以能持如此低估乃至藐视观众识别能力的资格?粗暴带给我们的教训远吗少吗?艺术家和艺术是怎么进入“现代”、“负责”状态的呢?如果近、现代以来我们不是靠“暴戾”思维而是靠别的思维,是不是包括“黄传统”在内的各种文化养分更被良好地保存、吸收、延续到现代制度之中并又不断完善、优化社会制度和国民性呢?……
一年多前,央视报道国家博物馆推出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名家名作展时,对米开朗基罗的名作大卫雕像生殖器部位作“马赛克”处理,引发公众吐槽。央视此举也低估观众,被视为“公器粗暴”,是亵渎艺术,反“文艺复兴”。“超级”的被粗暴公展,“优雅”的被粗暴屏蔽,无论公权私权,对“黄”的做法、执法不得法,皆留隐忧。“暴戾”思维之粗、傲,对应着艺术标准认知及相应分级管理制度之疏、陋,是长期文化信仰、自信丧失的神经质发作的外表。无论说中国“正在进行着”或是“需要”一场伟大的“文艺复兴”,首先需要复兴的,也许是——人的思维现代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