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正义的惊悚面

罪案题材一直是最受欢迎的影视剧类型，最近在HBO电视网播放的8集迷你剧《罪夜之奔》再次掀起收视和讨论热潮，收视率直逼有多年老粉的《权力的游戏》。

这剧的第一集，就是个大案：一天夜里，家住纽约的巴基斯坦裔大学生纳兹偷着把父亲的出租车开出去，赶往同学举办的聚会，路上阴差阳错地搭载了一名年轻姑娘。纳兹带她去河边闲坐，又将她送到家，对她心生好感。女孩也邀请纳兹进入家中，两人在服食了药物又喝了酒之后发生了关系……剧集在叙述这一串剧情时，那不紧不慢的节奏、缓慢移动的镜头，都透着某种不祥的气息，让观者看得心神不宁，恨不得冲进屏幕告诉男主角纳兹，让他在陷入大麻烦之前赶紧退出来。果然，当他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女孩已倒在血泊之中。纳兹慌忙跑出女孩家，驾驶的出租车没开出多远，就因违反交规被警察拦了下来，经过一番波折后他被带到警局，很快被认定为杀害女孩的嫌疑犯。

每周最新一集播放之后，剧迷们都会竞相猜测：究竟谁是剧中案件的真正凶手。不过这部剧的特殊之处在于，创作者的着眼点并不在于“寻找真相”，无论事件细节还是人物动机，剧本在很多时候都并未给出明确解释，就像我们的生活本身。这样的罪案剧可能会让一些探案迷抓狂，但实际上其魅力就在于此。

当案件发生之后，这部剧集真正要讲的“司法程序”才正式上演，警方调查、检方起诉和律师代理等司法环节步步推进。前面目睹的一切，让观众相信男主角的无辜，对成为杀人嫌疑犯的他心生同情，再加上剧集提供了许多来自纳兹的视角，让观者得以从他的角度去体验——作为一个普通人，突然间被投入司法漩涡后的迷茫与恐惧：在接受审讯时急于表明自身清白，却极易留下不利于自己的证词;明知雇佣高水平律师才有可能存在胜算，但经济条件完全不允许;一面是律师竭力建议接受的15年刑期认罪协议，一面是终身监禁的极大可能外加给家里带来巨大经济压力……除去这些，此时的纳兹还因不准保释而被关进里克尔斯岛监狱，这里关押者许多重犯，到处危机四伏。纳兹首要面临的不是想着如何打赢官司，而是怎样活着熬到接受判决。

虽然本剧对杀人案本身仅用了半集时间讲述，而且并没有向我们展现杀人过程，但整部片子都被一种惊悚甚至恐怖的气氛笼罩，造成这种气氛的，正是司法程序本身。这样说不仅源自男主角纳兹的感受，更来自剧集对那些程序参与者的塑造——调查案件的警长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他办案细致，严格遵守程序，对纳兹是否作案心中存疑，但搜集证据、逮捕疑犯是他的工作;检察官给公众的印象历来是追求真理、维护正义的，但一旦开庭，她想的只有打赢官司，甚至不惜歪曲证据;纳兹的辩护律师是个没接过大案的老油条，只想从纳兹那里听到对打赢官司有用的信息，并不关心真正发生了什么，他起初接下这案子就是为了钱和名声……在这样的司法体系里，每个人对自己掌握的信息都有所保留，虽然关系到人的生命和自由，但每个参与者都努力切断自己和案件本身的情感联系，尤其是那些“资深玩家”，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你很难判定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每个人都只是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在这台巨型司法机器中的角色。

就连最初看起来十分无辜、惹人同情的纳兹，被挖出的过往和在监狱的种种表现，似乎与我们的想象也有很大出入……8集看下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观众，而且愈发浓烈。渺小的个体在巨大的司法机器面前，胜利的希望是如此渺茫，对真相的诉求不仅极难兑现，更是被程序参与者扔到一边。这虽是一部罪案剧，没有恐怖情节，却比许多恐怖片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