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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当女孩(上)

点击:0时间:2022-05-24 19:03:59

虹影

中国新女性文学的代表之一,曾获台湾《联合报》读书人最佳书奖、罗马文学奖、《亚洲周刊》全球中文十大小说奖,代表作有长篇《孔雀的叫喊》、《阿难》、《饥饿的女儿》、《K》等多部。

在上个世纪70年代,五桂石靠近缆车上面,有好些矮小简陋的木板平房,依着山坡挤在一块,住着的全是干体力活的贫苦人。桑桑家在最边上,门前有棵老桑树,他因此得名。那时猪肉按人口凭国家发的少得可怜的票购得,桑桑的父亲顾着妻儿,营养不良,得肺病去世,当时桑桑才一岁。母亲一个人带着他,先是接些缝缝补补的活在家做。桑桑大了些,母亲才去纱厂工作,经常加夜班,所以,十岁的桑桑很小就能照顾自己。他喜欢捉虫子喂江里的小鱼儿,喜欢搭建巨大的沙堡,插上小旗。母亲不让他独自一人到江里游泳,他偏要。母亲罚他跪门槛,他不求饶,反而能在门槛上睡着,母亲气得脸发白。可是他聪明,爱学习,考试总是全年级第一名,母亲实在拿他没有办法。

这个星期天,吃过午饭后,母亲就去上夜班,要明天早上才回来。

母亲走后,桑桑做了作业,特别犯困,趴在桌上打瞌睡。门外有咕咕的声音,桑桑醒了,把门打开,台阶上有一只灰鸽,害怕地缩着身子。一只大黑猫从吐出绿芽的桑树后冲过来,抓了鸽子就跑。

桑桑想也没想就猛追过去。

黑猫奔下石梯,攀上一截篱笆,蹦上粮食仓库的院墙,停下,回转过身,放下鸽子,得意地望着桑桑,伸出前掌洗自己脏脏的脸,舔腿上的黑泥。那鸽子吓得浑身哆嗦,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桑桑。

桑桑捡起一根竹棍,拿在手里比划着。

黑猫急忙跳下院墙来,往一片杂树丛空地跑。

桑桑跑过去。黑猫与他捉迷藏似的,在树丛里来回奔跑。因为有小灰鸽子,黑猫跑不快,没多久就慢下来,被桑桑捉到了。他救下鸽子,小心地抱在怀里,轻声说,“好了,没事了。”

鸽子闭着的眼睛睁开,看了看他,便闭上,可目光扫在地上那只在喘气的黑猫,浑身仍是发抖,还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鸽子的左翅膀受伤了,肿得好高,血在往外浸透,大半个翅膀都红了。他回到家,把鸽子放在床上。他打开母亲的小药箱,找到白药,抖了白药粉在伤口上面,用纱布包扎鸽子的翅膀。

桑桑一身是汗,倒了杯水喝。鸽子嘴动了动,桑桑把自己的水杯端到鸽子跟前,鸽子把嘴伸进去,喝了一大口,然后闭目,很快就打起呼噜来,睡着了。

桑桑跑累了,也在鸽子边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好香,待桑桑醒来时一看,鸽子不见了。被子上有一团血迹。若不是这血迹,他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小窗子外,桑树在暗黑中,透出江之北稀稀落落的灯光,原来已是晚上。肚子咕咕直叫,桑桑把中午剩下的一大碗稀饭吃了,又把作业收进书包,挂在墙上。

桑桑决定到江边去走走,他把门锁上,钥匙放在墙洞,用一块石头压着。

整个小街才一盏路灯,下坡的石阶窄而不整齐,看不清楚,这难不到他,他闭着眼睛也知道哪块石头是动的。

为抄近路,他跨过缆车道,跳下沟边的小石桥,一溜小跑来到江边。

江风吹在脸上冷冷的,到处都是黄色紫色的小野花。

春天的江不宽,一艘渡船在江上行驶。桑桑捡了一颗扁石子,扔向江面,石头在江水上跳舞似的蹦跳,仿佛跳够了,才落到水里。

他的左边停着一些趸船,停靠货轮。每次他都在这儿迎到母亲。纱厂在下游江边,她喜欢顺江走半个小时回家。

今天沙滩上没有母亲的身影,趸船上连一盏电灯也没有。

水波拍打着沙滩,没一会儿起雾了。雾渐渐变浓,往岸上漫开。人走在雾里,感觉有点脚轻身轻。桑桑又找了一颗特别扁平的石块,扔在江上,石块一直向前,跳着舞向对岸去。

“扔得真好,你可以教我吗?”

突然有脆脆的声音在他身后胆怯地说。

桑桑回过身去,看不到人。

一只小手伸了过来,上面有颗石子。桑桑定睛一看,发现他跟前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穿着灰灰的连衣裙子,头发随便地散开,一双忧伤的眼睛正亮亮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示范给小女孩看。

小女孩走上前,一扔,石头立刻落入水里。

他又演示了一次,小女孩还是不会。他捉着她的手臂耐心地教她。小女孩学得很快,石块能蹦跳了。小女孩高兴得拍着手叫,“好玩,好玩。”

雾移向岸上和山坡,江上变得清晰了,能看到支流停着的轮船。

女孩子会打水漂了,而且扔出的石块会翻筋斗,在有波浪的水面转好几个圈。桑桑看傻眼了。小女孩反过来教桑桑说:“闭上眼睛,在心里想象石头转圈的样子。”她捡起一块石头,拿到手里,弯身面对江水。

桑桑也依样。

小女孩问,“哥哥呀,准备好了吗?”

桑桑心里一热,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么亲热地叫过他,他点点头。

小女孩说:“闭眼吧,想象,嘿,就像做梦一样。”

桑桑照她说的做,石头扔出去后,他飞快地睁开眼看。真是的,石头像长了翅膀似的,在江面上打了两个圈,才一蹦一跳地往前。

桑桑非常惊奇,又扔了一个石块,仍是会转圈的蹦跳。这时江上波浪大起来,一艘特大的船出现在江面上,上面主炮菱形排列,两个烟囱桅楼并排,气势磅礴。

“马特尔号军舰!”小女孩兴奋地大叫。

“你认识这船?”

小女孩不回答桑桑,拉着他的手就往下游方向跑。他回头看,那艘军舰朝长江嘉陵江汇合处驶去。

两人跑了大约十分钟,才上一坡石阶,桑桑又回了一下头,那艘军舰在两江汇合处掉头,看样子要往他这个地方驶来。

石阶顶端左边是像古堡一样漂亮的白色洋房,右边有个牌楼门,顶上是一只展翅而立的雄鹰,门两侧各有一头大大的石狮伫立,屋顶插着各色彩旗,迎风招展,大门铁钉锃亮。endprint

母亲说那是1902年法国人的水师兵营,好像修洋房的法国人叫奥当,这一带的人都叫它奥当兵营,兵营做过法国领事馆,做过食品加工厂,后来作为国家特殊文物受保护,常年关闭,谁也没进去过。

桑桑对它充满了好奇,每次经过,都想进去看看。一个月前,他偷偷顺着墙上的藤蔓粗大的根爬上墙,翻进石栏里。里面到处是蜘蛛网,楼梯踩着吱嘎吱嘎地响,百叶窗和栏杆的漆几乎全掉了,露出原先的木头来,拱形柱回廊开裂得厉害,喷泉枯干,全是鸟屎,牌楼大木门里外的铁钉都锈了。院子里落叶有好几层,老鼠在墙角贼着眼奔跑,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味。

小女孩推开牌楼大门,桑桑发现里面与他所见过的截然不同。庭院灯火通明,窗子走廊地板洁净整齐,栏杆扶手红漆亮光照人,喷泉喷着水花。院子边上放着白铁桌椅,撑着白伞。两幢洋楼间有一个小天桥,护栏砖墙镂空花,天桥下有棵老石榴树,还有玫瑰牡丹,叫不出名的花树,也有不少盆景,不管是杜鹃百合,还是绣球花,开得正艳,花香扑面而来。

小女孩拉着桑桑的手,跑到左边房子圆门厨房里,两个穿着灰裙的女人坐在桌前剥豆子,一个五十来岁,脸色红润,胖乎乎的;一个二十来岁,生得眉眼秀丽、腰细乳丰。

女孩叫年轻的女人:“媚娘,皮特的船回来了!”

“真的?那我们赶快准备酒饭。” 媚娘腾地一下站起来。

她的眼睛看到桑桑时一亮,对他深深地鞠了下躬,然后说:“谢谢你,那样对我的小妹,很高兴你来。”

桑桑顿时脸红了,媚娘装着没瞧见,转身揭开缸盖舀米了。

胖子妈从一个柜子里取了好多餐巾和白色桌布,朝外走。

媚娘像变魔术,一锅金黄的鱼籽,浮在豆花面上,她又将红辣椒丝拌了煮熟的豆子。

桑桑看得口水长流。

“你跟我们一起吃饭吧?”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点了点头。

这时胖大妈进厨房来,喊着:“没水啦,没水啦。”

桑桑发现水桶就在灶边,他抢先拿到,挑在肩上,小女孩跟在他身后。长长的石梯,两人快步而下,江上雾散了,一轮月亮出来,把路照亮。

两只桶装满了水,小女孩把手伸进桶里捧起水来喝,舒服地笑了。

桑桑也捧了口水喝,水像甘蔗汁一样甜。

有异样的声音传来,桑桑抬头看:是一队高大的尖鼻子金黄头发的人,身着蓝制服,头戴顶有红绒球、黑色飘带的无檐帽子,他们扛着包,抬着箱子,往长长石阶上的白色城堡走去,一边唱起歌:

“Frère Jacques, Frère Jacques, Dormez-vous? Dormez-vous? Sonnez les matines, sonnez les matines Ding, daing, dong! Ding, daing, dong?”

曲调轻快有节奏,小女孩也跟着唱:

“你还睡吗?你还睡吗?小约翰,小约翰。晨钟已经敲响,晨钟已经敲响,叮叮当,叮叮当!”

“这是法国儿歌,皮特教我唱的。”小女孩说着,继续唱:“叮叮当,叮叮当!——”

桑桑跟上:“打倒土豪,打倒土豪,分田地,分田地, 我们要做主人,我们要做主人, 真欢喜,真欢喜。”

小女孩高兴地拍拍他的肩,“你也会唱?!”

“学校教的。”桑桑说,“可是我喜欢你的词,晨钟敲响。”

“我喜欢你的‘我们要做主人。”小女孩把扁担拿过来,穿过桶上的绳,放在肩上:“嘿,哥哥呀,让我来吧,我们会比他们快。你把眼睛闭上。”

桑桑闭上眼,他感觉脚下生风,整个身体飘荡起来,就一会儿,脚尖落地,睁开眼睛时,他在院子里。“Ding, daing, dong! Ding, daing, dong!”的歌声还在石阶上。

小女孩和他高兴地对击了一下手掌,说:“他们太慢了。” 胖大妈过来接过扁担挑走。

洋水兵一个个踏进门槛来,他们的制服蓝,里子红红的,戴着无檐飘带帽,这身装束看上去很神奇。他们像是回到家来,脸上一派兴奋。他们用手做墙将小女孩圈在里面,她咯咯咯地笑着想逃出来。

一个有勋章绶带、留着胡子、英俊的中年男子健步走来。小女孩瞅着一个空像鳅鱼一样钻出,向他举手行礼叫道:“舰长!你好!”

“小妹好!”舰长答道。

她凑到他跟前问:“皮特呢?”

舰长笑而不答,把无檐帽摘下扣在她头上。

她半张脸都在帽子里,就这么瞎着拉了他的衣服上楼。

媚娘提着箱笼从厨房朝餐厅走去,回廊漂亮的吊灯光打在她忧伤的脸上,她朝坐在白伞下的几个水兵转向二楼房间张望,看得出来她在找什么人似的。

月亮也出来了,好些士兵在露台上,拿着细长黑瓶子酒喝着,法语听起来像丝带在心坎上相互绕来绕去。有人吹奏小号,音乐也像丝带在心坎上绕来绕去,星星们也低下身来想听个清楚,真是好大的一颗颗星星,仿佛伸手可捉。

枝叶吊灯下,铺了白布的长桌上有两瓶紫色绣球花,点着蜡烛,每个座位放着精致杯盘、亮闪闪的银刀叉勺。一场宴席准备开始。

小女孩在二层栏杆里向桑桑招手,她换了一件漂亮的蓬蓬连衣裙,腰上是白蝴蝶结,一蹦一跳下楼梯来,把一套西服给桑桑:“换新衣吧。”

桑桑打开一看便说:

“太大了。”

小女孩说:“穿穿看。”

她拉桑桑进了右边一间有床和梳妆台的房间。小女孩背过身去:“换吧,我不看你。”

桑桑脱掉他打有补丁的衣服,把又大又长的白衣穿上,奇怪,一上身,就像是裁缝比着他的身材做的,外套和裤子也是如此。

小女孩问:“好了吧?”

桑桑说,“好了。”

她回过身来看桑桑,后退一步,惊讶不已地感叹道:endprint

“哥哥呀,你本该是在这儿的人。”

见桑桑一脸疑惑,她让桑桑看梳妆台上的镜子。

真是的,桑桑不认识自己了,不仅显得个高,眉宇间还透出几分男子汉气,只是脸色有点苍白。

“你要是能留在这儿就好了,我俩就能一起玩。”

她说着取出床底下的布娃娃和积木,又拉出一箱书来、一箱子颜料和白纸。她取了纸和笔,分了一份给桑桑:“哥哥呀,我们一起画画吧。”

桑桑赶快摆摆手。

“随便怎么画就行。那你看我画吧。”小女孩几笔就画了一幢洋房,一轮月亮照着有波浪的江水。

“那是这儿。”

“对呀,是我的家。”

桑桑感觉轻松了,他拿起画笔来。

果然,他一画花,花真的就像真的一样开着,他画了一个有桑树的小矮房。“这是我的妈妈的家。”

“不肯留在这儿?”她问。

两人把画贴在墙上,桑桑才说:“我觉得我不属于这里。”

小女孩叹了一口气。两人走出房间,院子里空无一人,笑语声从右边一层餐厅里传出。

他们从玻璃窗看到,厅里所有的男人都穿着燕尾服打着领结,起立,严肃地唱着气势不凡的歌曲。

小女孩低声对桑桑说:“他们在唱法国国歌。”

“唱的是什么?”

“前进前进! 万众一心! 把敌人消灭净,前进前进! 那光荣的时刻已来临! ”小女孩乐意翻译,还用手打着拍子。

歌曲完毕,所有人坐下,舰长仍站着,他一身西服黑领结,拿起一杯葡萄酒用本地话说:“我代表大家谢谢媚娘做的好吃的菜,很辛苦,来嘛,干杯!”

媚娘站起来,她换了件丝绸的墨绿的旗袍,头发梳了一个辫子挽在脑后,插了一朵鲜艳的紫玫瑰,非常动人而清亮。

洋水兵也站起来,向媚娘举杯道谢。

媚娘的眼睛移向正给人倒葡萄酒的胖大妈,说:“我们都得谢谢大妈,她最辛苦。”

胖大妈不好意思地笑笑。

媚娘坐下来。

小女孩拉着桑桑走进餐厅。

他们到了媚娘跟前,坐在她边上两个空椅上。小女孩将自己的头靠着媚娘。

桌上有鱼有鸡有猪腿,好些菜都放了红红的辣椒,洋人们吃得满脸是汗。桑桑馋得直流口水。媚娘挟给桑桑两大块肉,盖在大米饭碗上。他吃了一口饭,米粒糯糯的,香香的。肉咬在嘴里嫩而墩厚,充满汁液,滑下喉咙,他的整个心都欢快起来。

小女孩津津有味地吃着豆子。

媚娘问边上一个士兵,士兵看了看舰长不言语,可是挪不过媚娘满是期待的眼光,他俯在她耳边低语,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这么多鱼肉,这么多米饭,像永远吃不完一样,桑桑完全没有想到,仿佛是梦中的世界。他尽情地吃着,吃饱了,又把整杯水喝完。

一侧身,发现小女孩不在座位上,四下看了看,也没她的身影。他起身出了餐厅,回廊好些灯熄了,暗暗的,月光照着天桥上两个人影,便朝那边的石阶悄悄走去。

“皮特在哪里?”女人的声音。

“他说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为什么呢?”

“他的父母反对他和你。”男人的声音,“媚娘,你也知道的,我也喜欢你。”

媚娘叹了口气,“莫非他碍于你,而不愿和我?”

“我不知道。”

“听说你们在船上拔剑决斗?”

“他是我的副舰长,又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肯承认。你们是在上岸之前决斗的?”

“我们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不是真的。”大概是看到女人伤心了,男人又说:“你幸福,我就幸福,你痛苦,我就痛苦。” 这回桑桑听出那男人是舰长的声音。

媚娘马上说:“真是对不起,我心里只能容下一个人。”

舰长无奈地离开天桥。桑桑把自己藏在石榴树影里,不敢出气。没一会儿舰长经过,沿着石梯走下去。

桑桑刚想走出阴影处,突然发现竹林边有一个影子在动,吓一跳。

一只手连忙捂着他正要大叫的嘴,轻声说:“哥哥呀,是我。”

桑桑把小女孩的手拿下来,想说话,可是她把手指放在嘴唇边。他照办了。小天桥上的媚娘往主楼这边走,走到头,又走回去。

突然有人在轻轻地敲牌楼门,一下二下三下。桑桑跑下去拉开门。

来人高叫道:“我回来了。”他看上去三十不到,一头金发,蓝眼睛。穿着带花边的白上衣,下面是制服皮靴,右手牵着一匹白马,左手叉在腰上,看着桑桑笑着说:“小家伙,不让我进来吗?”

桑桑忙让开道。他牵着白马进来,胖大妈马上接过缰绳,到边上去给马喂草。

小女孩从石阶奔下,一边叫:“皮特!”

皮特一把将她抱起来,原地绕圈。停下后,他不利索地从裤袋里掏出一艘有桅杆木头小军舰,

小女孩抢了过去:“你真好,给我刻的‘马特尔号。”她一下攀上他的腰,双手吊上他的脖颈,对准他的脸亲了三下。

他放下她,朝喧声笑语的餐厅走去,走得踉踉跄跄。

媚娘在小天桥上叫:“皮特停步。”

皮特立即停下,回过身来,朝她的方向张开双手:“媚娘,是你吗?”

媚娘走下石阶,朝他走去,投进他的怀抱,幸福地闭上眼睛。半分钟不到,猛地推开了他,双眼看着他:“你上哪里去了,瞧你喝成这个样子。你和舰长真的拔了剑——”

皮特打断她的话:“没有的事。”

“他说,你父母不同意你和我——”她说不下去。

皮特垂下脑袋。

“告诉我实话,皮特。”

皮特不敢看她:“我不能和你……媚娘……对不起,”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我必须……回到法国和母亲选的女孩结婚。忘掉我吧!”

媚娘的身体朝后退着,退到一株兰花盆景前才停止。她一跺脚,发髻上的紫玫瑰掉在地上:“你真是个窝囊废!我怎么会喜欢你呢?!”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皮特俯身捡起玫瑰,想走过去安慰,又担心她不接受似的,最后狠狠地打自己的脑袋。

媚娘受不了,转身奔进厨房,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皮特拿着玫瑰走到厨房前,打门,门不开。他把花插在门缝上,朝小女孩摊摊手,意思是没办法,然后走进餐厅。所有的人看见他来了,高兴地拉他坐下。

他说:“我绝对没喝醉。”他拿起一杯红葡萄酒,一饮而下:“来,舰长,我的好兄弟,你看你们看,我能喝,没事,绝对没事。”又拿起左边人的酒杯一饮而下,又取过右边人的杯子一饮而下,“真好,喝酒真好!”

话声一落,他叭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宴会并没有由于皮特醉了而散,他被三个大男人抬走。他们接着喝。胖大妈不断地从酒窖里取出葡萄酒和威士忌来。他们唱了好多桑桑听不懂的歌,一个胖胖的水兵拖着他,坐在桌前,硬要他喝一口红葡萄酒。

“我从小就喝酒。”他对桑桑说,“男人,不喝酒不算。”

桑桑喝了一口,有点涩有点酸,可是好喝。

胖胖的水兵一看桑桑喝了,又倒了威士忌给他尝。

桑桑本想喝一口,结果被边上一个喝醉的法国人一杯灌了下去。桑桑觉得这威士忌跟五加皮酒差不多,母亲偶有风寒,就喝这种味的酒,很烈,很刺鼻,着火一样,浑身上下。

没一会儿,桑桑觉得桌子周围全是人影在晃来晃去,然后是好几张脸重叠在一起。

窗外的月亮好大好圆,他离开桌子趴在窗台前。院子里有好些人在跳舞,他们在二楼过道放了大喇叭留声机,放出好听的音乐。他想迈开脚步去看,可是脚像生根似的没法移动。

那些跳舞的人中间当然没有皮特,也没有媚娘和小女孩,甚至也没有舰长。他们跳了多久,喝了多久,桑桑不知道,眼睛再也睁不开,他滑下窗前的沙发睡着了。

(下篇待续)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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