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核问题，能否抓住机遇？

姜浩峰

一位称对方“总书记同志”，一位称对方“委员长同志”，应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习近平邀请，朝鲜劳动党委员长、国务委员会委员长金正恩于2018年3月25日至28日对我国进行非正式访问。这是金正恩就任朝鲜最高领导人以来的首次出访。

访问期间，双方共叙中朝传统友谊，互通两国情况。

习近平重申了中国在朝鲜半岛问题上的态度。“在半岛问题上，我们坚持实现半岛无核化目标、维护半岛和平稳定、通过对话协商解决问题。”

金正恩也说：“按照金日成主席和金正日总书记的遗训，致力于实现半岛无核化，是我们始终不变的立场。”

朝鲜半岛无核化，是多年来困扰朝鲜半岛南北双方，包括相关国家的一个难题。中国、朝鲜、韩国、美国、俄罗斯和日本六国共同参与的旨在解决朝鲜核问题的一系列谈判，亦即“六方会谈”，停摆多年。从2006年到2017年，朝鲜进行了至少6次核试验，次次惊动世界，得到的是联合国制裁。朝鲜半岛南北关系由此持续紧张。美国借此机会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

朝核利益攸关方，能否好好坐下来协商解决问题呢？2018年3月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通过社交媒体平台表示，他与金正恩的会面“正在计划中”；加之在平昌冬奥会期间朝韩互致善意，双方还商定4月27日在板门店韩方一侧举行首脑会晤。如果会晤成真，那将是朝鲜最高领导人首次踏上韩国的土地。2018年春天的这一系列新情况，是否预示着朝核问题这一纠缠多年的结，即将到了解开的时候？

中国发挥着建设性作用

朝鲜半岛核问题由来已久，也非朝鲜一家宣布弃核可以解决。如今，这一问题提上了中朝领导人会谈的桌面，双方直接表达了各自的态度。不过目前，朝鲜还没有宣布弃核。毕竟，半岛问题并非中朝两国之间的问题，朝核问题之结，也不在中朝两国之间。

在习近平与金正恩的会谈中，习近平指出，中方愿在半岛问题上继续发挥建设性作用，同包括朝方在内的各方一道努力，共同推动半岛形势走向緩和。

金正恩则一方面表示，当前朝鲜半岛形势开始向好发展，是源于朝鲜方面主动采取措施缓和紧张局势，提出了和平对话建议。另一方面表示，其实现半岛无核化的立场、所为，是“按照金日成主席和金正日总书记的遗训”而行的。

金正恩明确了朝鲜的决心——“将北南关系转变为和解合作的关系”。为此，他愿意举行北南首脑会晤，愿意同美方对话，举行朝美首脑会晤。“如果南朝鲜和美国以善意回应我们的努力，营造和平稳定的氛围，为实现和平采取阶段性、同步的措施，半岛无核化问题是能够得到解决的。”金正恩说。

从金正恩所言中不难看出，这次其对中国的“快速访问”，以及之后可能与文在寅、特朗普的会面，都有可能使得朝鲜半岛核问题向好发展。

但目前，在这一系列的会谈尚未开始，在与有关各方的互动尚未有结果之前，朝鲜方面关于半岛核问题的大方针，并未变动，仍坚持朝鲜自己“半岛无核化始终不变的立场”。回看金日成、金正日有关解决朝鲜半岛核问题的思路，以及“遗训”，总体上是发展本国核力量，以对抗美国在韩国或者其他地方部署针对朝鲜的核武器。朝鲜多年来坚称，因美国对朝鲜持敌视政策，朝鲜必须自卫。

朝鲜问题专家、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教授张琏瑰认为，朝鲜研制核武器的动因还不仅于此，随着内外环境的变化，朝鲜赋予核武器的使命逐渐叠加。张琏瑰说：“1950年代，朝鲜启动核计划，主要是针对美国。到了1990年代，随着苏联解体、苏东剧变，失去社会主义阵营支援的朝鲜经济陷入困境，特别是1994年金日成去世后，朝鲜连续几年陷入严重的经济危机，不得不开始‘苦难行军，在这种情况下，朝鲜提出‘先军政治、‘建设强盛大国等政治口号和理念。由于核武器是国家科技水平的象征，综合实力的体现，所以朝鲜把发展核武器看成‘先军政治和‘强盛大国的核心内容和重要指标。”

在张琏瑰看来，朝鲜拥核，不仅能满足国内政治需要，还能阻遏美国可能的核打击，还可以用作外交筹码，提高谈判地位，通过核计划中的有限让步换取经济、外交、安全、政治等方面的好处。总体来说，朝鲜发展核武器的动因是复杂、多重的，也不是简单的“美朝关系问题”。

但朝鲜拥核，是包括中国在内的相关国家都极力反对的。就中国来说，朝鲜过小的战略纵深，开发核武器，不仅难保自身安全，还将影响到比朝鲜全域面积要大得多的诸如中国东北地区的安全——其核试验场丰溪里，非常接近中国吉林省。

中国反对朝鲜拥核的立场是一贯的，从未变更。张琏瑰曾透露，朝鲜战争结束后，金日成曾在一次非公开会议上表示：“朝鲜国家虽小，但别国拥有的东西都应该有，包括原子弹。”1956年，朝鲜同苏联签署了组建联合核研究所的协定。1965年10月，金日成在一次党和军队高级干部会议上公开表示：“不久的将来我们将拥有核武器。”但中国当年就拒绝了朝鲜共同拥有核武器制造技术的要求。朝鲜转而只向苏联寻求核武技术支持。

2006年，朝鲜首次进行核试验。当年10月14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第1718号决议，对朝鲜核试验表示谴责。之后，直到2017年，朝鲜共进行了至少6次核试验，从原子弹到所谓氢弹，朝鲜的核武器能力已经有所提升。按照清华-卡内基全球政策中心朝鲜问题专家赵通的看法，朝鲜因一系列核和导弹试验而与周边国家关系闹僵，但却实现了自以为的“把安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目标。

这期间，原本针对朝核问题的六方会谈终止了。中国多次对朝鲜核试验表示明确反对，且反对强度逐步升级。

金正恩访华前夕，今年3月18日，《环球时报》曾经发表社评《中朝友好关系决不可受韩美日干扰》。文章历数高度独立自主的朝鲜是个值得尊重的国家、朝鲜有权利选择本国的政治体制、中朝是相互平等和彼此尊重的友好邻邦，但也坦承“围绕核问题的分歧是中朝之间的唯一重大分歧，在此之外，中朝关系的其他所谓矛盾基本都是被臆想出来的”。

在金正恩访华后，辽宁社会科学院朝鲜-韩国研究中心主任吕超表示，两国作为近邻和友好国家的事实不变，朝鲜一直把中国视为对自己最重要的邻国，中国也重视朝鲜在地区所发挥的作用。

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么，朝鲜半岛核问题，到底该怎么解决？

金正恩似乎摆出了“君以善意待我，我必善意待之”的态度。在与习近平的会见中，金正恩说：“如果南朝鲜和美国以善意回应我们的努力，营造和平稳定的氛围，为实现和平采取阶段性、同步的措施，半岛无核化问题是能够得到解决的。”

这段话中，无疑，金正恩对美、韩提出的实质要求是——采取阶段性、同步的措施。尽管金正恩在与文在寅、特朗普分别会谈前，人们无法清晰、明确地知道朝鲜所谓“阶段性、同步的措施”到底是哪几款哪几项，但从朝鲜核问题的由来分析，无非是向朝鲜释放更多的信任与善意，包括停止武力威胁等等。

此间所谓“武力威胁”，甚至并不是指目前已经成为常态的美韩军演。3月19日，在五角大楼宣布美韩年度军演“关键决断”和“秃鹫”将于4月1日重启后，竟然有韩国媒体援引韩方高层官员的话报道称，金正恩对美韩4月将举行与往年规模相仿的联合军演表示理解。

自1953年朝鲜半岛停战以来，美韩每年都会举行大规模联合军演，包括春季的“关键决断”“秃鹫”联合军演。朝鲜一直不满美韩军演，将其视作敌视朝鲜的威胁性举动。如今所谓“表示理解”，可见朝韩、朝美关系确有向好发展趋势。另一方面，朝鲜方面对这些常规军演也并不十分“感冒”。可见，朝鲜在期待美韩有实质性的举措，来缓解半岛局势，包括来解决半岛核问题。

朝鲜战争期间，美国曾不止一次挥舞核大棒。早在1950年7月中旬，美国国务院政策设计委员会的一份研究报告就提出，如果中国或苏联军队在朝鲜参战，美国应该使用原子弹，并认为这可以取得决定性的军事胜利。1950年，时任美国总统杜鲁门宣称，对于朝鲜，将采取任何必要的步骤，以应付军事局势，包括使用核武器。

朝鲜停战之后，特别是中美都从朝鲜半岛大规模撤军之后，1958年1月，美国正式向韩国运进5种核武器，分别是“诚实约翰”战术地地导弹、“斗牛士”巡航导弹、核地雷、280毫米和203毫米核炮弹，主要储存在靠近三八线的阿密斯兵营、群山和乌山空军基地。当年3月，美驻韩空军也开始携带核航弹，在此后的1960年7月和1963年9月，驻韩美军又引进“长曲棍球”“大卫·克罗克特”和“軍士”三款地对地核武器，而具有双重作战功能的“奈基”地空、地地导弹也于1961年1月运抵韩国，它可方便携带战术核弹头实施攻击。

换句话说，朝鲜半岛核问题，当年就是因美国而起！尽管1991年底，朝鲜半岛北南双方签署了互不侵犯协定，美国也在当时撤出了在韩国部署的核武器，然而，直到不久前的2017年，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都在向特朗普提议——驻韩美军重新部署核武器。

美国是超级大国，拥有世界上最大、最强的核武库。即便朝鲜弃核，美国也绝对不可能因此弃核，甚至不可能像当年与苏联谈判时那样，双方对等地削减中程导弹、核弹头。那朝鲜所提“阶段性、同步的措施”，又该是什么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

诚如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沈丁立于朝鲜第四次核试验时所言，“不许朝鲜保留任何民用核能，美国在朝核问题上缺乏远见。”

回看2015年得以解决的伊朗核问题，恰恰因中国的斡旋，以及美国、伊朗的互相退让，而得以解决。国际社会也对此“中式疗法”给予高度评价。当时，中国外长王毅说：“全面协议最重要的启示就是坚持政治解决方向，不管多么困难的问题，多么复杂的情况，政治解决是唯一现实可行的途径。”可见，“中式疗法”，一定是政治解决，而非秀肌肉、用蛮力。伊核问题如此，未来的朝核问题之解，也理当如此。这一次，就看金正恩踢出的“球”，特朗普怎么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