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一曲千古思

陆蔚青

2018年新年，中国国家京剧院的艺术家们来到加拿大魁北克省蒙特利尔市，献上了一台丰富多彩的艺术盛宴。这台演出以现代京剧与传统京剧相组合，汇集了生旦净不同行当、梅程尚荀等不同流派，精彩纷呈地展现出中国国粹艺术的卓绝风姿。

晚会以京胡独奏开场，一曲《夜深沉》，把我们带入京剧艺术特有的音韵之中。上半场节目以现代京剧样板戏的经典唱段为主。

京剧艺术源远流长，自乾隆年间四大徽班进京，与北京当地的汉调、秦腔及昆曲逐渐融合，形成了京剧，在清宫内快速发展，民国时得到空前繁荣。历经数百年，京剧也从早期的不断融合和探索发展，形成了特有的程式化美感。音乐上，京剧是曲牌连接体，有西皮二黄的固定唱腔，在艺术表达上既有叙事又有抒情，表现出高度凝炼之美。

1949年新中国成立，为了表现新国家的新生活和新题材，开始了戏改工作。大量剧目被改编，据《中国戏剧现代戏史》记载，仅在1956年和1957年，全国经过整改的剧目就达到5万多出，其原则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推陈出新。文化大革命时期则出现了历史上少有的八个样板戏。看戏时，我身边的朋友说他爱上京剧是从样板戏开始。从受众的角度看，样板戏的确影响了一代人，也形成了一代人的审美趣味。

事过经年，在人类历史最具变革性的今天，将现代革命京剧样板戏与传统京剧放在一个舞台上，两相对比，我们回忆起的不仅是样板戏的缘起、历史和发展，同时也看到现代京剧在京剧发展史上的探索创新和沿革。现代京剧不是某一个人的艺术，它凝聚了一代艺术家推陈出新的大胆尝试和经验荟萃。其中《沙家浜》中“智斗”一场戏，阿庆嫂、胡传魁、刁德一的唱段，将三个人物的心理描写，性格刻画，剧情矛盾展现出来，是当之无愧的经典之作。又如《智取威虎山》中，“迎来春色换人间”一段，不仅继承了老生唱腔中特有的宽厚舒展，同时高亢嘹亮，它展现的英雄主义气概，在古典京剧中也是首开先河。可见从艺术探索上，现代京剧已经成为中国京剧史上不能跨越也不可能被遗忘的一段，而其存在也必将为日后的京剧发展提供有益的借鉴。

下半场的传统节目更是精彩纷呈，都是经典之作。京剧讲的是“唱念做打”“本色當行”，但今晚的演出，因时因地的限制，我们只能欣赏到演员们的唱功。数百年来，京剧人才济济，流派纷呈，各个流派都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仅以青衣为例，梅兰芳的流畅甜美，程砚秋的典雅娴静，尚小云的爽朗明快，荀慧生的俏丽多姿，张君芳的娇媚甜脆，均各具特点。而此场演出，汇集了各派传人，我们何其有幸，在遥远的加拿大观赏到中国京剧文化的最高水准。

这让我想起梅兰芳在1930年首次出访美国，轰动一时的情景。尽管美国正处于经济危机的萧条时期，但两周的票三天就告罄。而在赞助人名单中，既有大名鼎鼎的学者杜威，美国总统胡佛的夫人威尔逊，还有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司徒雷登。在百老汇49街大戏院首演《天女散花》，这是中国京剧首次在百老汇上演。海外华人尤其激动，他们在剧场戏台的龙柱上，赫然贴上一副对联，留下后世美谈。2014年，为纪念梅兰芳诞辰120周年，梅派京剧演员在纽约重走梅兰芳巡演之路。而如今，中国京剧艺术已经在世界遍地开花，芳香满园，中国国粹艺术已经成为世界艺术的一部分，这是中国文化对人类文化的贡献。

在飞速发展的今天，现代娱乐形式非常多样，古典艺术的发展与存活都面临挑战。作为世界三大古老戏剧，古希腊戏剧和印度梵剧都已消失，只有中国昆曲尚在演出，但已经成为小众文化。京剧如今也面临着观众缺失的问题。寓居加国，对中国京剧的未来，也常有担忧之心。去年夏天在蒙特利尔中加电影节上，我了解到中国艺术家们一直在进行着不懈的努力，他们利用现代科技保留和翻新中国京剧，上影厂翻拍的《霸王别姬》以立体技术拍摄，在海外屡获殊荣。而在座谈会上，美国、加拿大的汉学家和戏剧学家，对中国京剧的改变也提出独到中肯的意见。这样中西学者的交流，也让我深切感到，京剧已经不再只属于中国，而成为世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属于全人类。

在这台晚会中，最后的压轴戏，于魁智、李胜素两位艺术家为观众们献上的《蝶恋》，就是近年推陈出新的新型京剧———交响京剧。交响京剧不仅用交响乐伴奏京剧，而且让管弦乐器和京剧乐器相互交融，各擅所长，这是京剧走向世界，让西方观众接受的大胆尝试。我身后有观众一直在说渴望听到《梨花颂》，《梨花颂》正是《蝶恋》中的一曲，其唱腔婉转抒情，其词句优美雅致，目前已经成为广为流传的歌曲。梅葆玖先生生前曾携弟子八人，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出演《梨花颂》，金浆玉液，美轮美奂，成为一时绝唱。由此可见，中国京剧已经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我相信在科技高度发展，中西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人类艺术审美趣味更加丰富的时代，京剧艺术必将由古老走向新生，这个新生是凤凰涅槃，也是蝶恋。

“长恨一曲千古迷，长恨一曲千古思。”它既表现了《长恨歌》中，唐明皇与杨贵妃“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爱情，也代表着京剧艺术数百年来的沧桑历程。

最后，让我们重温1930年纽约华侨赠送梅兰芳的这副对联，作为对中国国家京剧院艺术家们演出的致敬：

四方王会夙具威仪，

五千年文物雍容，

茂启元音辉此日；

三世伶宦早扬俊采，

九万里舟船历聘，

全凭雅乐畅宗风。

（摘编自加拿大七天传媒）

（责编 陈 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