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廷觉：从昂山素季的“司机”到缅甸的“国家司机”

行事低调的他，为啥能成为昂山素季“身边的男人”？外界更多的人认为，吴廷觉对民盟领导人昂山素季的忠诚，才是她选择他的原因。其实这个答案对，但也不全对，解答这个问题就要从缅甸的政治文化入手。

2016年3月15日，吴廷觉当选为缅甸总统。3月30日，缅甸新总统，也是该国50多年来首位布衣总统吴廷觉宣誓就任。

吴廷觉是谁？当缅甸全国民主联盟（民盟）推举这位69岁的忠实成员参加总统选举时，关注缅甸局势的媒体都在拼命搜索他的资料。

吴廷觉其实不姓吴。缅甸人没有姓，年长男性通常在名字前加尊称“吴”，有“大叔”之意，年长女性则尊称“杜”。在获得提名之前，这位头发灰白、面容和善的“大叔”几乎没有知名度，甚至从来没在公众面前发表过任何政治演说。但在3月15日缅甸国会的选举中，他拿下652票中的360票，当选总统。军方推举的现任仰光省长吴敏瑞和上议院议员亨利·班提育成为第一和第二副总统。4月1日，吴廷觉正式就任缅甸54年来首位没有任何军方背景的总统。

成为缅甸领导人的三个硬性指标

早在3月10日，民盟终于推举昂山素季的亲信吴廷觉为第一总统候选人时，关于吴廷觉背景资料的挖掘工作就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昂山素季的高中、大学同学、私人司机等头衔悉数盖到吴廷觉头上。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对吴廷觉为何被推举为第一总统候选人好奇不已。

联合国前秘书长吴丹之孙、历史学家丹敏说，吴廷觉“是个受人尊重的、为人亲和的人，他有着无懈可击的忠诚，是总统的完美选择。”吴丹和吴廷觉的父亲是好友。一位民盟议员说：“我注意到他（吴廷觉）对富人和穷人一视同仁”，“他对有权势的人没有兴趣，平等对待并尊重每一个人”。还有媒体评论，“这样一个人当选总统，增强了这个国家民众的乐观情绪。”

但是外界更多的人认为，吴廷觉对民盟领导人昂山素季的忠诚，才是她选择他的原因。而这种忠诚，可以追溯到两个家族的几代交情。其实这个答案对，但也不全对，解答这个问题就要从缅甸的政治文化入手。

在缅甸的政治文化中，成为领导人必须具备三个硬性指标：家庭背景、人脉关系、能力水平。

首先，家庭背景在缅甸政坛极为重要。昂山素季之所以成为民盟最具有声望的领导人，其父、缅甸开国将军昂山的护佑至关重要。而这位吴廷觉先生的家世也不可小觑。

吴廷觉的家族被称为“近一个世纪的缅甸自由主义传统中心”。吴廷觉的父亲敏杜温是缅甸著名作家、诗人。这还不算，敏杜温还是民盟成立之初的元老，也是昂山素季的父亲昂山将军在仰光学院的好友。敏杜温3岁开始写诗，作品多描述普通人生活，创作的儿童诗歌非常受欢迎。后来，他在牛津大学取得文学学士学位，当过仰光大学缅文系主任。他领导的缅甸实验文学运动，提倡用大众语言进行创作，充满反帝爱国精神。1990年，民盟在议会选举中获胜，敏杜温是民盟候选人之一，并代表民盟在当年选举中成功获取议员席位。但那次选举遭执政的军人政权否定。

而且，吴廷觉的妻子杜素素伦的父亲也是民盟创始人之一吴伦。身为民盟元老的吴伦18岁就加入了昂山将军所领导的缅甸独立军，二战期间曾在日本接受军训，后随昂山将军对日军反戈一击。缅甸独立后，他留在军界，当过驻美武官，上世纪60年代先后任财长和副总理。1988年昂山素季组建民盟，吴伦就是成员之一。1990年大选时，他也曾经当选议员。

杜素素伦则曾在美国读小学，后来毕业于仰光科学与艺术大学。如今，她是民盟中央委员会成员，也是缅甸国会人民院国际关系委员会主席。而且她是昂山素季多年的闺中密友。

由此可见，吴廷觉拥有显赫的家庭背景，这是其被缅甸精英及民众认可的重要因素。背靠这样的父族与妻族，吴廷觉纵然低调，但在缅甸人眼里，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名门之后。他能登上总统高位，既有让人感到意外的地方，又完全合情合理。

其次，人脉关系在缅甸政治文化中至关重要。此前曾遭到免职的议长瑞曼就与缅甸政坛大佬丹瑞私人关系密切。其妻曾是丹瑞家里的保姆。正因这层关系，瑞曼的从政之路才扶摇直上。而吴廷觉同样人脉颇广。一方面，吴廷觉与昂山素季私交甚好，被称为昂山素季的左膀右臂；另一方面，不论是在军方，还是在民盟内部，吴廷觉都比较受尊重，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一个人的能力水平是体现在多方面的。事实上，若民盟推举的总统候选人不能被军方接受，则民盟的执政之路将充满波折。从民盟内部组成来看，前军官阶层、知识分子、社会活动人士、学生运动领袖是骨干。这些人大部分遭受过军政府严厉镇压，对军方没有好感。若从这些人中推举候选人，军方恐难以接受。此外，这些人之间也存在政见分歧，推举任何一方的领导为总统候选人都将打破民盟内部平衡。而兼具学者和民盟精英身份的吴廷觉行事低调稳健，没有政治和形象污点，且因从事社会公益事业得到军方的认可和尊敬。可以说，中立考量之下，吴廷觉也仍不失为议会第一大党——民盟所能遴选出的最合适总统的人选之一。

不是“司机”而是盟友+同窗

吴廷觉自被民盟推举为总统候选人起，围绕他“司机”身份的消息就不绝于耳。新华社驻仰光记者庄北宁说：“这件事是在部分西方媒体始作俑下，炒作出的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闹剧，参与者不乏大牌媒体，包括法新社、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等。”

法新社最早炒出“司机”一说，在3月8日播发的一篇文章指出，曾在昂山素季结束软禁时为她充当司机的吴廷觉是大家猜测人选的焦点。而CNN更是错上加错，给一篇有误导性的报道配了一张错误的“司机”照片。就这样，出身名门的吴廷觉就乌龙地被炒作成了昂山素季的“司机”。

其实在当选总统之前，吴廷觉留在媒体镜头里的是这样一个画面：2010年11月13日傍晚，昂山素季结束了二十多年的软禁生活，重获自由。身着传统纱笼的她翩然出现在欢呼的众人面前。隔着红色的栏杆，她告诉追访她的媒体：“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见了，所以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谈。人们必须团结一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达成所愿。”一位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子站在她的右侧，似乎在跟她耳语。这位男子就是吴廷觉。从此，他以昂山素季“右手边的男人”知名。

缅甸舆论称，西方媒体以“司机”来形容吴廷觉，是要塑造昂山素季“大权独揽”、吴廷觉“唯命是从”的形象。但事实上，吴廷觉不是昂山素季的“跟班”，而是她的政治盟友加同窗校友。

说起同窗之谊，吴廷觉和昂山素季都曾在当时的仰光卫理公会高中就读，吴廷觉比昂山素季小1岁，低两个年级，这所中学后来改名为达贡第一高级中学。毕业后，吴廷觉进入仰光经济大学先后攻读经济学和计算机，获得双硕士学位。当过大学教师，后去伦敦大学计算机研究所学习，1972年毕业。而彼时，这一年，同处伦敦的昂山素季刚刚与在牛津大学执教的迈克尔·阿里斯完婚，后来在牛津大学的亚非学院学习。

一年以后，吴廷觉娶了昂山素季的“闺蜜”好友杜素素伦。

据与吴廷觉相熟的人回忆，吴廷觉是个聪明的学生，喜欢运动，上大学时还打过水球。“他是个非常安静的人，热爱文学，”与吴廷觉相识超过20年的民盟前成员觉梭敏说，“他说话轻柔但语气坚定，人非常好，诚实而富有激情，生活相当简朴。”

但吴廷觉却也曾是“体制内”的人物。

从“体制内”的人物到革命者

1962年至1988年，缅甸处在奈温将军领导的军政府统治下。当时，昂山素季在英国相夫教子，吴廷觉则应奈温将军之邀回到缅甸，在工业部和外交部任职。1988年，缅甸因经济恶化爆发大规模游行示威，奈温辞职，以苏貌将军为首的军队接管了政权。当年，昂山素季回国组建民盟。1990年民盟大选获胜，结局却是她被软禁，民盟被宣布为“非法组织”。但就在民盟被打压之际，吴廷觉却在1992年辞去公职，加入民盟。后来，这段经历被看做是吴廷觉对民盟忠诚的最好例子。

昂山素季被软禁期间，吴廷觉成为她与外界联系的纽带。

觉梭敏认为，吴廷觉政治生涯的分水岭出现在2000年。

那一年昂山素季一度被获准自由出行，9月的一天，包括昂山素季和觉梭敏在内的10名民盟成员准备秘密前往曼德勒参加一场集会。当时，吴廷觉负责开车将昂山素季送到仰光火车站与其他成员会合。但军政府的车站工作人员拒绝卖给他们车票，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吴廷觉把昂山素季送到火车站后没有立即离开，”觉梭敏说，“因为知道局势不妙，他一直守在昂山素季身边。”最后，包括吴廷觉在内的9名民盟成员全部遭军政府羁押，在仰光臭名昭著的永盛监狱关了4个月，而昂山素季则再次被软禁。

按觉梭敏的说法，直到吴廷觉获释，他都不属于那种在民盟前台振臂高呼的人，“但这些年来，他在党内事务方面帮了昂山素季不少忙”。

正是这种“同甘苦、共患难”，加上吴廷觉没有政治和社会污点，让他成为昂山素季绝对信任的人。从2012年起，吴廷觉担任了以昂山素季母亲名字命名的杜钦芝基金会执委会高级成员，此举被外界视为两人关系密切的证明。这个基金会从事的是帮助贫困人口获得教育的工作。吴廷觉在2015年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谈到了基金会的工作以及缅甸如何摆脱贫困。他说：“我们做的工作很多，这意味着我们国家有很多需要。我们只是做了国家所需要的很小的一部分。”

当好缅甸“国家司机”任重道远

当选总统后，吴廷觉表示，“我之所以被选举为总统，是因为广大民众对我真实的诚意。”他说，这是“人民的胜利”，同时他也强调，“今天的投票结果是因为人民爱她，这是我姐姐昂山素季的胜利。”

吴廷觉宣誓就职总统当天，包括昂山素季在内的缅甸新当局18名部长也同日宣誓就职。一袭孔雀蓝色隆基出席议会的昂山素季兼任外交部、教育部、电力能源部、总统府部在内的4个部长职位。这四个部门都是缅甸新当局的强力部门。

由于缅甸宪法的规定，孩子是英国公民的昂山素季无法参选总统。但她此前已经表明，她将“在总统之上”进行国家治理。有分析人士认为，在吴廷觉承担了总统的日常礼节性工作和事务性工作之后，昂山素季反倒能够腾出精力与军方斡旋，抓促进民族和解和国家发展的大事。

缅甸无论政治、经济，较军政府和“后军政府”时期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具备了鲜明的多元性和更多的自由度，但军方将继续保持其在缅甸政治生活中的强势存在。

这是1962年以来首位凭借选举投票当选的缅甸总统，独特的总统选举形式和最终当选格局，十分契合缅甸当前的政治局势——有变革，但仍在变革中。

说“有变革”，是指缅甸无论政治、经济，较军政府和“后军政府”时期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具备了鲜明的多元性和更多的自由度；说“在变革中”，是指这种多元性、自由度仍然如此次总统选举般存在各种制约和局限。军方根据宪法在各级立法机构中均自动占据25%的席位，这不仅意味着他们可在认为需要时踩下“刹车”，叫停不合自己心意的法案，也意味着他们仍将占据一些关键领域的关键位置，并继续保持其在缅甸政治生活中的强势存在。

而成功当选总统的吴廷觉必须背着“影子总统”、“昂山代理人”甚至“昂山司机”的沉重包袱走马上任，且原本并非下院议员的他，却因为昂山素季的个人意愿成为下院所推举的总统候选人、更进而成为总统，这一程序上的“疑问手”也可能成为其日后施政的隐患。

形象地说，吴廷觉并非真的是“昂山的司机”，但宣誓成为缅甸总统之后，他将担负起缅甸国家这辆车的“司机”角色。

对吴廷觉而言，如何当好这个“司机”可谓任重道远：“乘务员”（NLD的同事们）并不具备很多执政经验，经历过长期军政府执政的这个国家非但威权元素犹存、缅北民族问题尚在，且政治对立各派均不同程度存在对现代民主、法制原则的模糊、片面认识，这些都可能成为新“司机”的“路考”障碍。

不仅如此，如前所述，昂山素季曾一再表示要当“胜似总统”，今后缅甸会否出现一个“有照司机”坐在副驾驶座上，另一个“胜似司机”却在“无证驾驶”的局面？且不论是否真的会出现这种局面，吴廷觉和NLD恐怕都需要认真思考一个绕不开的问题：新政府未来作出成绩，该是谁的功劳？若出现问题或责任，又该由谁来承担？

也许，在未来的权力结构中，吴廷觉能扮演的角色比人们预估的更重要。但无论如何，缅甸各界期待他“与昂山素季一起为人民的福祉而努力”。

（综合摘编自《环球人物》《读者报》《环球》《人民日报》《新京报》《现代金报》、新浪天下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