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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特律,城市收缩的样本

点击:0时间:2023-10-14 17:21:59

衰败的底特律老城

王乐在惠普工作。他所在的部门原来从通用汽车的IT业务发展出来,后被惠普收购,与底特律渊源很深。2013年5月,他在底特律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办公室和宾馆在属于“底特律大都市”的庞蒂亚克,距底特律旧城20分钟。“生活照旧,平静有活力,不是底特律旧城的模样。”

驱车前往底特律旧城,则像“进入另一个时空”。底特律城的中心是通用汽车大楼,“以它为圆点,以伍德沃德大街为扇骨,城市扇形铺展开”。“在伍德沃德大街的纵轴上,横向有以一英里街、两英里街直至几十英里街命名的街道。最破败的,也最幻灭的地带,就是从林荫大道到12英里的那段路。”王乐曾驾车穿越那段曾经的富裕居住区,“城市别墅昔日的风采依旧,非常漂亮,小楼有前后院落。但细看,却像僵尸电影里的布景,门口都钉着木板,全部没有玻璃,杂草一两米高,不像在真实的世界。”有一次他在那里的加油站加油。“一般车一次要加60美元的油,但表上显示,我前面那个人只加了3美元。一走进缴费的地方,群聊天的黑人突然停下来,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说,“在底特律城区转,经常一个多小时看不到一个人。”

王乐曾在一个早晨,去那片空屋探险。“门敞开着。进去,地毯发霉的味道扑来,昔日华贵的地毯全部拱了起来,墙皮也翻了起来。美国的房子要带装修带家具,那些保留下来的家具要么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要么就明显被人翻动过。无法想象,这里曾经是高薪中产阶级的繁荣商住区,倒有一种世界末日地球上空无一人的荒凉。”他的美国同事是“通用子弟”,父母是底特律人,父亲在通用汽车工作了一辈子,儿子也在通用汽车工作。即便底特律开始衰落,父母依旧眷恋底特律,坚守在此。直到2004年,他们在一年里遭遇了12次抢劫,“有一次回到家,抢劫的人还待在房间里不走,直到拿枪把他们赶走”。他的父母被迫迁往德州。如今,仍有一些数量很少的老底特律人坚守于此,却无法阻止这些地带成为犯罪与贩毒团伙的势力范围,底特律城空置着1万多座住宅和6万多块连接着几个相邻城市的地块。

“有一天,我来到市中心花园,花园北面有一个共济会的礼堂,里面有个音乐厅,据说装潢华丽。我从门洞进去,里面静极了,连钟表都早已停摆,地上与天花板吊灯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就像被尘封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而那些商城的时间也停滞在二三十年前关闭时。“有一个专门的探险组织,趁人不注意翻到百货商场里去,他们看到里面的商品和所有的陈设都是30年前的样子,原封不动,就如穿越戏。”“唯一还在开门营业的,就是赌场与脱衣舞俱乐部了。我只在底特律的老虎棒球队比赛和撞上中国看房团时,感到过一点点鲜活的人气。”

来到底特律河中心的岛上,那儿离加拿大边界很近。岛上的公园没有人迹,除了野鸭,就是天鹅。公园里用于餐饮娱乐的一栋漂亮建筑荒芜着,没人光顾。那曾是观看底特律全景的好地方,河对岸,通用汽车的大楼孤独地高耸着,塑造了底特律的天际线。一到晚上,“唯独通用汽车大楼的灯还亮着,其他地方全部一片漆黑”。如今,工业时代的许多传统汽车业巨头纷纷破产,通用与克莱斯勒还在苦苦坚守。“我想,它的存在已经成了底特律,乃至整个美国东北工业地带的精神象征。”王乐说。

王乐曾4次驾车在芝加哥与底特律之间往来,芝加哥南面和西面到处是沿街的铺面和烧损的房屋:许多废弃的工厂景观沿着克利夫兰、加里、费城、匹兹堡和圣路易斯的码头和铁路线蔓延:还有卡姆登、巴尔的摩和纽瓦克城的那些用木板围起、遍布涂鸦的房子。随之衰落的,是过去依托于汽车业与传统工业的中产阶级和蓝领工人阶级:他们的外迁与抽离,让这些地方萎缩成没有生气的、危险而冷漠的废弃之地,取而代之的是黑人与有色人种的贫民区。

工业、种族、阶级与破产

1973年,一对黑人夫妇罗恩与洛丽塔带着他们的三个儿子搬进了底特律西区一个黄砖殖民风格的街区。托马斯·萨格鲁就在那里出生和长大,后来成为研究底特律的历史学家。他还记得“我的父亲和蔼地与他们打招呼,而我的邻居们则把他们视为巨型炸弹,是黑人民权组织强迫种族融合、撕裂紧密白人飞地的阴谋的一部分。”1963年,马丁·路德·金在底特律对着12万人发表了他振聋发聩的演说——《我有一个梦想》,黑人民权运动如火如荼。此后,底特律经历了它的动荡年代;1967年,一系列严重的街头袭击,超过2500家商店被抢劫或纵火烧毁,43人被杀,美国军队在8天后平息了暴乱,超过7000人被捕;1974年,科尔曼·扬成为底特律城首位黑人市长,1980年的人口普查显示,黑人首次占据了底特律城人口的大多数64.3%。

在底特律城的历史上,包括黑人在内的蓝领工人获得相对舒适生活的传统轨迹是汽车工厂的大门被打开,劳工组织建立起来,工人获得慷慨的医疗与养老保险金。底特律在“二战”时就已达到了它生命周期的顶峰。

然而,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蓝领工作岗位就开始消失。“底特律开始将制造业缓慢地向广阔的郊区、小镇和阳光地带转移。然后,又逐渐向加拿大、墨西哥和海外更遥远的地方转移。今天,底特律城内只剩下一条完整的汽车组装线。”托马斯·萨格鲁记录道。

1990年到2013年,底特律减少了一半的市政工作,公共财政艰难维系城市的运转。当六分之一的居民失业、60%的孩子在贫困线下生活时,政府部门的雇佣工作至少维持住了黑人中产阶级家庭的生活水准。但财政已经在往破产之路上走了——由财政维持的底特律中产阶级终将衰落。

而一个也许更为根本的问题是:底特律为什么未能在向后工业社会转型时,创造出服务业与信息业经济,开辟新的财政来源?对于这个问题,没有看到满意的解答。

城市收缩:一种全球趋势

2012年,德意志联邦文化基金会、德邵包豪斯基金会与莱比锡当代艺术博物馆共同完成了一项名为《收缩的城市》的研究计划。实际上,早在七八年前,当人们的讨论主要还在关注大都市的增长时,德国人就已经开始谈论“城市萎缩”了。从英国、比利时、芬兰到意大利,从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到中国,城市收缩现象已无处不在,收缩地带正在全球蔓延。去工业化、大量人口流失、老龄化、高失业率、资源枯竭等等都是导致收缩的原因,而全球化、社会体制转变等因素又加速了这一过程。

出生于底特律的美国记者约翰·加拉格尔在他的《底特律的郊区化》一文中写道:“当底特律的郊区繁荣生长时,消耗了旧城中心的生命力,底特律城自身因此衰败和萎缩下去。”“当底特律旧城开始萎缩的同时,它的郊区开始兴起。零售商业逐渐转移至郊区,50年代,它开始创建新的购物中心——很多周围由停车场环绕的郊区卖场。这样的卖场在随后一段时间内将遍布全美国。这种传统城市功能向郊区转移的情况在80年代达到了顶点——旧城几十年的天际线中心哈德森百货商场倒闭了,房屋外壳空空荡荡地矗立了15年后,终于被拆除,由一个停车库所取代。”

加拉格尔认为,要真正重建底特律,阻止它的继续收缩,最困难的也许是,让人们重新熟悉并喜欢上传统城市的形式、甚至去拆除城市的一条条街道片区,代之以人们更熟悉和喜欢的郊区化景观。在经历了半个多世纪从城市到郊区的空间转移后,城市能否还会再回归中心?

(王田宇荐自《三联生活周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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