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来，观照自己的内心

陈日

马萨诸塞州的雪季刚过，一片春花烂漫的景象。阳光终于代替寒风，亲热地在街上投下不停移动的影子。几天前刚回到深圳，是一股热浪把我的意识唤回故乡。

跟父亲和他的朋友一起去喝早茶，一坐下就开始各种问答。首先几岁，然后读什么专业，听到读历史的，又说：“读历史，以后出来能干什么？”我笑笑不予解释，对方乘胜追击：“现在的很多大学生出来都没事做啊，你读历史完蛋了。”父亲的脸色已经是相当难看，一脸期许地看着我，我只能说了句：“我学的不只是历史，是人文也是基本素养，相对于其他事情来说，我觉得这很根本，我本身也非常需要。”父亲如释重负，对方立刻转移话题。

可能是我在国内的圈子太局限，所接触到的这些人表达的观念又十分统一，物质主义已经完全占主导地位，我听不到任何让人觉得舒服或善意的话语，也很少看到真诚或耐心的微笑。我理解经济独立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但很难想象金钱能够作为一个主题，横跨所有领域，且全部占主导位置。

我在学校打工期间认识一位工作者，他是哥伦比亚人，40年来，持续做着八种不同口味的比萨。我觉得他很辛苦，但他总是微笑。终于有一次在他休息的时候我们聊了很久，他指指比萨的架子，说：“你肯定觉得这很枯燥吧？”我说：“是的。”他说：“我做比萨的时候不只是在做比萨，我的脑袋在思考。”我笑，表示完全理解。他说：“如果它（指指天）给了我更好的能力，我就不会在这里每天做一样的事了，但我做得最好的就是这个了，这是上天赐予我的天赋，所以我热爱做比萨，正如我热爱生活。”

我原本以为他是规劝人要安于现状，后来我明白他是在教导我们热爱生活。而我在深圳看到听到的一切，使我感觉到，很多人都十分疲惫，很多人都没时间观照自己的内心，问问它是否丰足，是否渴望圆满，是否还有一点点位置，让自己喘喘气。

我在深圳的日子，每天看书或者写字，晚餐后，出去散散步，或者和朋友看电影，很少看到有人在路边看书，或者在餐厅看书，似乎这样会被当成异类。而我在美国生活的那个如今飘着梨花、有河水环绕的小镇，还有无数的老人坐在长椅上抽着雪茄、看着书，校园里任何地方都能看到有人在看书，或者讨论问题——不论学术还是天气。

镇上有家吉卜赛风格的餐厅，每到周六就有开放麦克风的节目，上次来了一个乐队，成员都在60岁左右。当他们演奏起来，眼里流露的那种沧桑和缅怀，那种坚定和理解，让我手里那杯冻柠茶都暖了起来。演出完了，他们会换回自己的衣服，主唱或许是个司机，是个修电工，吉他手可能是个超市收银员，但他们内心是满足的，是快乐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