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迈尔—舍恩伯格谈大数据时代数据驱动的理性对危险信念是必要的解毒剂

陈睿雅

大数据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热词，但我们对它的了解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大数据时代：生活、工作与思维的大变革》作者维克托·迈尔-舍恩伯格（Viktor Mayer-Schnberger）被称为大数据时代的预言家。他和《人物》聊了聊大数据时代对我们身处其中的每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也反驳了一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偏见”—它们可没有经过大数据的验证。

人物PORTRAIT = P

维克托·迈尔-舍恩伯格 = M

P：如果一个完全不了解大数据概念的人问你，大数据时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时代，你会怎么回答？

M：在大数据时代，我们通过对多样化的海量数据进行分析，可以获得关于世界的新洞见。当我们对现实有了更好的理解，我们就可以作出更好的决定—这些仅通过分析样本数据是无法实现的。

P：在不远的将来，美剧《疑犯追踪》的故事可以成为现实吗，也就是说在犯罪行为发生前就通过数据和算法预测并制止之？

M：很长时间以来，执法机构一直试图预测犯罪行为，但我们人类对此并不很擅长。大数据改变了这一切。世界各地的警方都在使用“预测警务”来预测下一起犯罪行为会在何时何地发生。但与《疑犯追踪》不同的一点是，我们所有的大数据预测都基于概率，因而不是真理;预测错误的可能性永远都是存在的—仅凭预测而非真实发生的犯罪行为去监禁一个人是错误的。

P：大数据与人工智能之间是怎样的关系？人工智能未来将会发展到怎样的程度？

M：传统的人工智能试图通过一系列的规则获取知识;新人工智能基于数据和统计，所以它实质上是大数据分析。传统的人工智能早已死去，但新人工智能是大数据革命的核心。对于像人脑这样的复杂网络如何“思考”，我们的认识才刚刚开始。或许它是基于一系列高度复杂的以信号（数据）为基础的动态系统。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制造能够以相似的方式“推理”的机器，不是因为他们“知道”规则，而是因为规则从持续的数据分析中产生出来。数据驱动的人工智能是人工智能未来的最佳选择，但它能走多远，我不知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P：个性化推荐会成为大数据时代媒体形式的主流吗？由于再也不会有出其不意的内容出现在用户的视野中了，这样会不会使得人们的视野越来越局限和狭隘？

M：是的，个性化媒体将成为主流。但只要运用得当，个性化媒体不会弱化我们全面了解世界的能力。真相是，不是所有人都只想接收自己已经知道的或是深感兴趣的内容。许多人其实偶尔还想收到自己一无所知的、令他们惊奇的新闻。因此，好的个性化新闻服务也需要理解每个用户个体希望多久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接收到出其不意的内容，然后提供刚刚好的令其惊讶的讯息。简言之，即便是我们对惊奇和意外的需求也是可以被预测的。

P：有观点认为“数据偏爱潮流，忽视杰作”，你怎么看？

M：不，我不这样认为。我看到很多没有运用大数据的愚蠢的好莱坞电影，但我也要为Netflix制作了《纸牌屋》（编者注：《纸牌屋》的创作运用了大数据，Netflix从3000万付费用户的数据中总结收视习惯，并根据对用户喜好的精准分析进行创作）鼓掌，我认为这是一部相当漂亮的剧，相对而言也更有深度。根本没有经验证据表明运用大数据就将生产出快餐式的内容，而杰作的产生非得避开大数据。这仅仅是又一个没有根据，似乎可以慰藉我们的信念，但事实上是谎言。

P：有一个说法是，在这个时代，机器越来越像人，人越来越像机器。从这个角度看，“量化一切”真的对人类更有益吗？

M：是的，机器越来越像人。至于人越来越像机器—我完全不这么认为。实际上，工业革命的中心思想是人不必再辛苦地劳作，机器代劳了;而数字革命的中心思想是人不必再辛苦地算数以及做类似的常规数据工作，因为这样的枯燥任务机器也可以代劳了。这实际上给予人类一个巨大的机会：用我们手上的时间去做机器做不了的事情。而且我看到作者、音乐家、设计师、演员和艺术家们通过数字平台找到了更广泛的受众，我看到许许多多的人抓住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新机遇。

P：我们会进入一个受到更多操控和奴役的“美丽新世界”吗？

M：不见得。“美丽新世界”并不需要大数据来奴役人类，奥威尔的《1984》里“老大哥”也不需要。

P：你曾说过，大数据并非一个万能的概念。大数据最大的局限性在哪儿？当下的人们是否对大数据有一种过于乐观和盲目的信仰？

M：任何预测都是基于一个假设：未来将是过去和当下的延续，或者，在某处起作用的也会在另一处起作用。随着我们增进对世界的认识，我们的假设以及由此而来的预测也会变得更好，但我们永远无法预测那些不可预测的、戏剧性的变化，这些是过去和当下的数据无法反映的。这是大数据的一个显而易见的根本局限。此外，在那些人之为人的品质—我们的匠心和创造力，我们的想象力，我们的恻隐之心，我们的非理性—面前，大数据也无能为力。

的确有一些人天真地以为大数据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我不太担心他们。我更担心的是越来越多的人不相信经验事实，他们宁愿固守自己的偏见、信念和意识形态，也不愿接受—数据可以告诉他们事实。在过去的历史中，无论何时，只要人类固守己见，都容易出错，犯严重的错误。成百上千万的人因为信念而被杀害。我坚信，数据驱动的理性对危险的信念是有效且必要的解毒剂。

P：我们现在处于大数据时代的哪一个阶段？大数据时代在未来的发展趋势会是怎样的？

M：我们将从幼稚和简单的大数据使用向更复杂的大数据应用转变—而且将获得世界变化的第一手信息。拿基于大数据分析的自动驾驶汽车来说：如果人们可以根据需求来分享自驾车，不再需要拥有私家车，那么我们就能更好地利用汽车。运输和交通会更便宜，更环保，造成更少的污染，也占用更少的城市空间。这也许可以为城市规划和城市生活带来新机会。在医疗领域，大数据带来的变化是我们可以活得更长，活得更好。在教育领域，大数据使我们的学习过程得以改善，从而让每个孩子都发挥出自己的潜力。正是这些大数据运用的更复杂的版本让我感到特别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