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惹相思

余显斌

那个朝代，在啼鸟声中，已随着落花在风雨里翩跹，飘落一地了。可是，长亭送别，陌上踏青，高楼遥望的女子，仍一袭霓裳，朱唇轻启，回眸一望，倾倒红尘。

她们画着拂烟眉，眉淡如雾，两撇缥缈。她们画着柳叶眉，轻轻一皱，万千柔弱，不堪一掬。而最为生动的，是她们的唇。玲珑娇小，又略显丰润，上下唇瓣，各如两瓣桃花连缀，又如雨里海棠花瓣相接，给人一种水润，一种娇嫩，一种清新。这是唐朝的唇，是唐诗里的唇。

这唇，如花蕾一朵，掩映月下，轻灵水嫩。如见趣事，掩唇一笑，花蕾半开，馨香四溢。当然，它是不会盛开的，更不会凋谢。古代女子的笑，是浅浅的，是婉约柔弱的。唐代更是如此，如李商隐的“无题”，有些迷蒙，有些隐约。

唐朝女子笑时，唇线微微一勾，如水面飞掠的光影，一闪就恢复了平静。

她们唇点胭脂，色泽深浅不一，名称有别：点浅红的，如隔岸杏花，怯怯两瓣，让人一见，顿生怜意的，名檀口。大红的，如榴花沾水，灼灼艳艳，称丹唇。

有一曲词牌，名点绛唇，那名字仿佛是从洞箫中吹出的乐音，仿佛玲珑的和田玉。那也是唐人的唇妆名称，以深色胭脂点唇。

唐诗里有一个新娘子，梳妆之后，低声询问夫婿，自己妆容如何。这种妆容，应艳丽。洞房红烛，天亮之后，一个人悄悄起来，坐在镜前。菱花镜里，一张水漉漉的脸儿，明月一般映出。

此时，宜于梳高髻，乌云一般。乌云堆里，插一支步摇。此时，宜于画拂烟眉，一抹隐约。此时点唇，应红，应水，应给人一种红艳欲滴的感觉。然后，款款一笑，走到床边，掀开锦帐，询问刚刚醒来的夫婿，悄聲询问：“画眉深浅入时无？”

此时，房内应燃一缕沉香，蓝烟细细。此时，窗外恰好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群鸟叽叽喳喳，落下一片琉璃珠子般的鸣叫。

至于王昌龄笔下不识愁滋味的少妇，应是朱唇，一脸纯净，手扶栏杆，望着无边春色，无边柳色。而在七夕之夜，拿着轻罗小扇捕捉流萤的宫中女孩，唇线应略微上弯，有一种纯真，一种顽皮。温庭筠笔下那个俯身在江楼上远望千帆的女子，应淡妆，眉如远山，唇色较浅，才显得清愁千种，柔弱如风。韦庄词里皓腕凝霜雪的当垆女子，唇妆应浓艳，和白色相衬，一片雪里一点梅花。

南唐女子的唇妆，仍有着唐代女子的余韵，仍用深红浅红点染，仍如花瓣一样。南唐女子的性情，更是承接着唐朝女子的性情，开朗如荷映水面，旖旎如二十四桥的明月。李煜笔下，曾有女子，晓妆结束，胭脂深点朱唇，对着心上人，红唇轻启，唱着烟雨朦胧的歌儿。大概是喝了几杯女儿红吧，女孩的眼光有些潋滟，蒙着一层淡淡的雾；大概又有些娇羞吧，女孩不好意思了，用嘴咬了红丝线，朝自己心上人悄悄唾着。

那时，一双人儿坐在西窗下，幸福如江南雨里归来的春燕。那时，日出江花如火，春来江水如蓝。那时，断桥那边，一定雨色如烟。

伴着那样的女子，李煜的词，自然如芭蕉夜雨，一片清亮圆润。伴着那样的女子，唐朝的诗歌，自然会大珠小珠落玉盘，晶莹透明。

一点红唇，万千曼妙。一颗樱桃，无限美好。

如今，这样的风情，已如昙花瓣瓣凋零，无迹可寻了。要寻，除非撑一把伞，再一次沿着岁月的小巷，走回千年之前。那儿，有人月夜吹笛，人似梅花映夜月；那儿，有人弹着琵琶，朱唇之间，吐出轻盈的《落梅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