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银:新铜器时代
高扬+岳淼+李俊
王文银是全球最大铜加工商之一正威集团的创始者。2012年该公司销售额达1866亿元,名列世界500强的387位。按销售收入算,它是中国最大的私人企业之一,但多数人对其一无所知。
起步
现实中的王个头不高,貌不惊人,好勇斗狠,其梦想是富可敌国。
亿万身家对王文银来说曾遥不可及。他出生在安徽省潜山县的一个镇子,家境贫寒。小学时,他曾给校长写信提出自己对学校的看法,也喜欢在众人面前发表演说,并为此苦练口才。但在整个少年时期,他从未获得过一个真正属于他的舞台,不过,却赢得人生最重要的“战友”——太太刘结红。
两人是高中同学,刘一度是王的班长。当时,不少人认为王文银夸夸其谈华而不实,一些人则警告刘不要跟王“混”在一起,但刘结红对这些都不以为然。两人最终共结连理。不过,那时的王文银还挣扎在生存线上。他一度流落街头,捡拾废铜烂铁为生。
后来,他拿着高中毕业证去找工作。一家名为恒都的港资企业收留了他,令人称奇的是在短短一年间,他就从仓库管理员做到了总经理助理。
正威集团采购管理中心总经理刘昭林曾是王文银管理仓库时的领导。在刘昭林的记忆中,王文银总是干劲十足,他喜欢研究和总结,甚至能背出缆线、插头、连接件等数千件物料的编码。“他看上去就不像是来打工的。”刘昭林说。刘发现私下里,王非常渴望了解如何经营和管理一家工厂。不过,当其提出创业想法的时候,却没有人看好他。
当时是1995年。他创立了一家名为深圳携威电线制品厂的工厂,利润微薄。王文银发现上下游厂商在他面前都很强势,他的大量资金被占据,毫无话语权。选择只有两个,要么退出另谋出路,要么打通产业链夺回主导权。王文银最终选择后者。
在适当延伸塑料封皮和电源插头等新产品之后,王有了更大胆的计划。他也开始赢得越来越多的志同道合者。正威集团总裁助理唐毅辉亦是其一。当时,唐是业务员,王是业务总经理。王习惯随身携带笔记本,即便餐桌上听到感兴趣的词句,都会立即记下来。即使没有来电显示,仅凭电话号码,他也能轻易辨别来电者。唐毅辉因此认为王与众不同,视之为奇才。
王以分期付款购买100台机器,对外声称设备由全款购得,以此实力赢得大批客户。当时,他身兼数职,经常白天送货,晚上与客户洽谈业务。唐毅辉则是其司机,偶尔甚至累得无端呕吐。“熬下来全靠意志力支撑。”为了给一个客户送货,二人一日之内曾在泥泞的道路上往返七趟。
灾难接踵而至。一位潮州老板订了很多的货,货送到后,对方让王前去拿支票,结果去了之后,王文银发现事态严重,此人电话无法接通,人间蒸发。王文银一下子就损失了数百万。倒闭在即的他只好开着卡车一家一家地跑供应商,告诉对方公司资金遇到很大困难,需要按月分期付款。每次还款时,他都会提前把支票和利息备好,如此度过了难关。
他很快在这一行业如鱼得水,赢得诸多信任。王仅用3个月,就将工厂的月销售额由200万元增加到1000万元。
正当其准备置地扩大规模时,宏观调控突如其来,银根紧缩,王遭遇前所未有的打击——他必须及时偿还银行贷款。于是,他逐家登门拜访客户,请求延缓账期。所幸他的声誉极佳,支持者众。
此后,王的事业一马平川,以每年新增一个工厂的速度迅猛发展。
2003年是王文银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彼时,其工厂已颇具规模,非典来袭之时,很多人认为投资风险很大。而王却认为生意不进则退,逆势加大了投资。铜陵全威铜业即此开始实质运作。
安徽铜陵是一座以铜闻名的资源城市,最出名的企业当属铜陵有色金属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它是中国铜行业最举足轻重的公司之一。全威的进驻也是看好当地的产业资源,很快全威的加工能力就超越了它,成为安徽营业额最高的私营企业。
“这个年产25万吨铜的项目投资非常大,当时,我们的胆子太大了。”唐毅辉说。这也是王文银所下的最大一笔赌注。整个项目要投资30亿元,仅一期预算就要10亿元现金。王文银希望用这个超级工厂连接铜矿开采、电线加工的两端,在长江边上的一块荒地上,王重重下注。工厂就在这艰难的环境下开始,王发誓要在两年间做成。
为了尽快投产,王文银吃住均在厂区,历时长达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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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成后的铜陵工厂倾注了王文银鲜明的个人色彩。这并不单单是指那些挂在入口墙面上的他与各种政要、商界领袖们的50多幅合影,还包括其他别致之处。工厂占地面积相当于一个半天安门广场,门口是两棵胸围直径超过60厘米的罗汉松,它们远涉重洋来自日本,单棵价值超过300万元。道路两侧摆满了珍奇树种制作的精美盆景以及雕刻着治企理念的巨大汉玉。工厂内有一片树林,里面栽种着500多棵难得一见的名贵林木——他的最新计划是在剩余空地上再种2万棵罗汉松。他甚至为每一个工厂配备一支专业的园丁队伍,有些人年薪高达数十万元。
初到此处,你很难将它与一座涉及金属冶炼、压轧、拉伸相关的重型工厂联系起来。这条连铸连轧25万吨低氧光亮铜杆生产线呈湖蓝色,在车间里油光发亮。为了装下当时亚洲最大高度接近20米、长度约为70米的生产线,中央厂房特意做了加高加长处理。王当时亲自督建,要求厂房钢结构要超过普通标准,并不惜成本特别为车间加盖了双层屋顶。
在台湾公司进入大陆的铜加工领域之前,本土的铜材冶炼和加工技术还很落后。连铸连轧技术和设备都是最近十年才出现的。以往同行们都选择了相对便宜的美国南线设备。而王文银却一掷千金,选择了之前从未在华销售过的德国西马克的设备。在王文银看来,“这就是别克与奔驰的差距。”
西马克是全球顶尖的机械制造商,购买其设备均需全额付款,但王文银却另辟蹊径争取到24个月分期付款——他首先说服了代理商,之后则是西马克总部。他向西马克保证未来会采购其数十套设备,并帮助其在亚洲催生一个新市场。“德国人很难被打开心扉,但却被我打开了,我还装了一把火在里面。”王文银说。endprint
西马克的售价是美国品牌的一倍多,尽管很多行业人士均认为其性价比不高,王文银力排众议采购了西马克的CONTIROD连铸连轧生产线(年产25万吨光亮铜杆),以及德国NIEHOFF公司MM85双线伸线机(年产14万吨精细铜线)。这些全球顶级成套专业设备令铜陵单厂产值即逾百亿。如此耗费重金的原因有二:一是王认为资源类企业无法垄断,但必须保持足够大的规模;二是顶级产品要强调价值,而非价格。
铜陵项目是王文银竭力打造的标杆。他曾走访全球数以百计的铜线杆制造厂,参观共计35条德国生产线、67条美国生产线。他要求一切都必须是最好——最好的原料、最好的设备、最好的人。从投产至今,正威一直使用全球最高等级的“+A”级铜板——这些铜板都要经过伦敦金属交易所(LME)注册和监管。
在铜陵工厂,每天都有800吨铜板不间断地注入高约10.2米的竖炉,在超过1100摄氏度的高温中融化为橘红色的铜水。再经由紧密连接的铸机和轧机,迅速变成直径8毫米的铜线杆。铜线杆可被继续拉伸为细如发丝的铜线,有些被用来制造笔记本电脑、空调中的电路,有些变成了用来连接苹果手机的数据线。
铜线杆加工学问很大。外行人认为其核心工艺即是把铜化成水,然后从模具里压出即可。但事实上并非如此。铜杆的温度、吸氧的成分、过滤的泡沫、楼砖的材料等等皆会影响质量,其中涉及超过五百个关键要素。为了实现最上乘的质量就需要设备、人、经验的最佳组合。王文银耗费重金邀请德国工程师技术攻关。例如电线偏芯,模具就需调整圈数,电线印字不清晰多半与油墨掺水或者太浓有关,等等不一而足。
在扩大规模的基础之上,王要求将产品品质做到极致,他尤为在意细节。“所有的问题都是从细节开始的。”王说。早年,正威为IBM供货插头。王发现市面上所有的插头金属表面均有流纹,于是思索如何才能祛除。工程师们在模具表面以45度角再打一个排气孔,然后将所有插头塑形之后置于冰水之中,最终解决了这一难题。关于细节创新的重要性,王文银在内部如此告诫员工:“细节决定成败:丢了一颗钉子,坏了一只蹄铁;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损失一位骑士;损失一位骑士,输了一场战斗;输了一场战斗,亡了一个帝国。”
王认为产品竞争的最高境界是做成“毒品”。为此,他招兵买马驾驭这些精密的设备并运转工厂。正威集团铜材事业部总裁文德忠正是这样的人。文曾是业内翘楚台湾华新丽华的中流砥柱,他知道如何生产出让人无法拒绝的产品。文是台湾人,平日非常随和,常与手下互开玩笑。但面对工作,他则是一个恶魔。文德忠一半的时间住在铜陵工厂,每周一都要与整个团队召开视频会议,遇到问题,他会不留情面地大发雷霆。在例会上,他曾不止一次当众骂哭过同事。为了玩转这些昂贵的设备,王文银也舍得为底层工程师开出巨额支票。负责设备运营的工程师年薪通常高达数十万,而同行只能开出正威的十分之一或者五分之一的薪水。“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我们甚至有年薪1000万美元的人,很少有老板可以做到这一点。”王文银说。为了提升其管理水平,王下令工程师们要与西马克的工程师协同工作一年。
正威目前达到的水准令业内惊叹——除去必要的维护时间,铜陵工厂的设备可以做到全年满负荷运转,年运转时间超过350天。
正威不是唯一一家重视产品品质的铜加工公司,但它可能是唯一一家为了制造一流产品而牺牲利润的公司——工程师们会尽量拉长设备维护和检修的时间,并解决那些隐藏的问题。例如在最近一次例行维护中,工程师们发现一台轧机的一项运行参数略微偏高1%,原因来自内部的乳化液。“这在别的工厂真的不算问题,很多会用到下季度检修。”正威集团铜材事业部总裁特别助理王文华说。
但正威的最终决定是提前更换乳化液,仅此一项就有4万元的维修支出。众所周知,成本上升、工时缩短都是利润杀手,但“为什么我的产品总比别人(每吨)贵几百块?这就是一种取舍。如果想要长久的品牌和回报,就必须这么做。”
高举高打的模式正在奏效。中国已是世界铜消费第一大国,铜材一直处于进口状态,其中线材占据40%以上的进口份额。自2009年铜陵工厂投产至今,其每年25万吨的产量一直供不应求。前来提货的卡车川流不息。这一切都在王文银的预料之中。“我给自己有个规定,如果哪个行业不是排队提货,我就不做了,把这个行业卖掉!”
很多人认为铜线杆行业利润很低,但王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创新有两种,一种是以规模颠覆原有的链条,另一种是发明创造。他很快占据了全球超过10%的铜线杆产能。如此做大规模之后,王再向铜供应商大幅压价。以200万吨采购额为例,仅压低1%的价格,就有超过10亿元的利润。
“99%的企业都是靠差价赚钱,那个赚的是最苦的钱。”王文银说。他甚至总结了“五差赚钱法”,即时间差、利率差、汇率差、积差和价差。“比如说今天伦敦的铜大跌,明天上海一定大跌。但是这个时间差很少有人能够把握,我们把握。”王文银解释道。
2009年,伦敦铜价格跌至10年来的最低点。正威果断买入十几万吨现货和30万吨铜期货,成交价仅2万多元每吨。这已经逼近铜的开采成本。转瞬间,铜价急速上扬,王以4至8万元一吨的价格出手,获利丰厚。此外,他还在此次危机中抄底很多人才。“铜产业链上,全球的顶级人才现在都在我这里。”王底气十足。2013年,伦敦铜铜价跌至低点,王又果断囤积50多万吨,如此大赚。
他的另一个发展路径在于先市场后工厂。王以庞大的订单驱动产能。为了扩大加工规模,王曾希望能收购华南某个铜工厂,但因各种机缘未能促成。但此后,该工厂的运营业绩也不近理想,王在此时加快与对方的合作,现在这家工厂的营收非常可观,年加工铜超过20万吨,“在别人手里,它就是一堆废铜烂铁,但在正威手上,有足够的订单,它就是一个印钞机。”王文银说。
眼下扩张仍在继续。依照规划,王文银即将拥有115万吨铜线杆产能。这是目前其规模的4倍。一旦这些产能正常释放,正威全球规模将超过6000亿人民币。
“你觉得自己是天才吗?”
“我不是天才,但是我在天才成长的路上。”43岁的王文银说。
(李慧敏荐自《环球企业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