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农机第一案

上官新华+何家欢

警钟长鸣

备受社会各界关注的辽宁省农村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张景山受贿案日前审结。张景山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收受贿赂113万元，被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0年。张景山受贿案，是鞍山市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成立以来查处的最具影响力的案件，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东北三省农机系统级别最高、数额最大、人数最多的职务犯罪案件，被称为“东北农机第一案”。

2014年夏天，一个惊人消息开始在辽宁省直属机关悄悄流传：省农委出事了。“出事”的是省农委副主任张景山（正厅级）、巡视员曲平（副厅级）、农业机械化管理处处长梁柟（正处级）。鞍山市人民检察院在查办鞍山地区农机系统案件中，发现一些农机经销商曾向张景山、曲平、梁柟行贿。2014年7月22日，张景山、曲平、梁柟三人在办公室被鞍山市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带走调查，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改革大势下觅寻租空间

为了调动农民购买和使用农机的积极性，2004年中央开始实施农业机械购置补贴政策，2004年中央财政投入专项补贴资金0.7亿元，到2014年这一数字增加到237.5亿元，近十年来中央财政在农机补贴方面的总投入高达1200亿元。在千亿元资金的刺激下，农机部门从“冷衙门”迅速变成了受人追捧的“热饽饽”，个别农机系统的领导干部错误地认为“自己的春天来了”。由于制度建设不完善，旧的农机补贴模式在资金配额、机型推荐、资金结算等环节存在诸多漏洞，权力寻租的空间较大，全国各地农机系统官商勾结、权钱交易的案件频发。

面对漏洞弊端，改革的呼声越来越大，其中“全价购机、县级结算、直补到卡”的农机补贴新模式最为严密科学。这种模式把购买农机的选择权交给农民，把农机的定价权还给市场，一方面能有效避免农机部门在机型推荐、补贴资金结算等环节违规向经销商（企业）寻租的可能，同时也能彻底切断农机部门和生产销售企业的利益联系。改革的前景无比光明，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这样的改革却并没有让各方“皆大欢喜”，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黑手们”害怕失去既得利益，甚至在改革前夕，这些人还在做着自欺欺人的交易。

2012年下半年，听闻辽宁省农委在酝酿农机补贴“全价购机、县级结算、直补到卡”的改革模式，辽宁龙宇机械销售公司总经理周宇坐不住了，他琢磨着：“一旦省里推行这种全新的农机补贴新模式，所有操作流程都将暴晒在阳光之下，自己煞费苦心在农机系统经营的人脉关系就毫无利用价值了。”于是周宇找到了老朋友——省农委副主任张景山诉苦，表示经销商们希望不要改变农机补贴的方式。说话间，周宇把事先准备好的20万元人民币如数奉上，张景山熟练地收下了这笔“辛苦费”，并向周宇承诺“看看形势再定吧”。作为辽宁省具体负责农机补贴工作的最高“主管”，张景山当然不希望推行“全价购机、县级结算、直补到卡”的农机补贴新模式，这不是断自己财路吗！

然而，大势不可挡！2013年辽宁省农委决定，在全省试行“全价购机、县级结算、直补到卡”的农机补贴新模式。在新模式的酝酿过程中，张景山利用职权之便，在背地里使了很多绊子。他多次宣称，改革的时机还不成熟，应当再等等。张景山想方设法阻挠改革。在辽宁省农机系统腐败窝案中，论行政级别，张景山是最大的一只“老虎”。他在2010年至2013年间疯狂敛财113万元，最终获刑十年。这一次，以张景山为首的农机系统“毒蔓”被连根拔起，鞍山地区所有存在农机补贴业务的铁西、千山、海城、台安、岫岩等“两区三县”农机系统全军覆没，县（市）区农机局长、副局长、审批科长等悉数落网，涉案金额1500多万元。鞍山市人民检察院共立案侦查45人，其中以受贿罪立案13人、行贿罪立案11人、贪污罪立案15人、滥用职权罪立案6人，共有2名厅级干部、2名处级干部和16名科级干部被查处，最终7人被判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蛀虫们”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在这场“东北农机第一案”的攻坚战中，一幕幕正义与邪恶的较量轮番上演，在办案干警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2014年春节前，鞍山市人民检察院先后收到多封匿名举报信，反映农机补贴领域的贪腐问题。

对所有反贪干警来说，农机补贴都是一个全新的领域。通过互联网，虽然能了解一些程序性的知识，但这种肤浅的认识根本满足不了查办案件的需要。经了解，重庆检察机关在2011年曾成功查处农机系统腐败窝案，立案侦查61人，其中厅级干部1人，处级干部10人。为了摸清其中的门道，反贪局选派了三名办案骨干专程远赴重庆学习办案经验。

取经归来 ，排兵布阵

从重庆学成归来的三名同志确实学到了真东西，但越是这样，大家越觉得心里没底，这里面（农机补贴）的“花活儿”和“道道儿”太多，水太深。面对漏洞百出的农机补贴问题，专案组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机会往往垂青有准备的人。在向重庆派出取经组的同时，专案组同时派出一支摸排小组，秘密查阅了鞍山地区农机补贴的审批档案。由于档案数量巨大，为防止打草惊蛇，专案组没有调取这些档案，只调取了档案中的部分照片。这些照片是农机补贴审批过程中的审核流程之一。为了验证农民购买农机事实的真实性，农机部门往往需要经销商提交购机者与所购农机的合影。疯狂逐利的“蛀虫们”为了虚构农民购机的事实，便在这些照片上动起了歪脑筋。专案组中的很多同志都有计算机方面的学习背景，他们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合影”中的猫腻：照片被PS过！

由于该案涉及鞍山两区三县，涉案人员多、案情复杂，专案组决定运用一体化侦查模式，排除地方干扰，以保证案件顺利侦办。鞍山市院反贪局充分发挥自身在侦查力量、侦查谋略等方面的优势，组成数个专门突审小组，加大审讯力度，确保讯问工作进展顺利。市院充分调动基层院的力量，积极投入到外围取证工作。对各地收集到的线索，第一时间上报汇总到市院反贪局，经总体研判后，市院召集海城、台安、岫岩、千山、铁西五个县区检察院主管反贪的检察长和反贪局长统一研究评估，召开案件协调会，按照实际情况将案件线索分配给县区院调查。专案组统一把握全案的进展情况，每晚召开案件碰头会，全面梳理案件进展情况，决定下一步工作安排。对于每一条线的具体进度，包括对每个涉案人员采取强制措施情况都由专案组统筹全案统一发出指令。如果贸然传唤相关人员，其他人员作鸟兽散，案件容易陷入僵局。

有干警提议：在农机补贴贪腐案中，最赤裸裸的作案手段就是伪造购机合同骗取国家补贴款。账是死的，白纸黑字，假的真不了，从这里入手，最容易敲破“鸡蛋壳”。在信息时代，一些古老看似“笨”的办法，往往能发出奇效。紧接着，关于农民购机真实性的拉网式排查行动迅速展开。

2014年3月上旬，在不到10天的时间里，反贪干警对两年内在全市申请补贴的农机进行了逐一核查，共走访农户300余家，发现其中有大量弄虚作假行为。例如，有的农民仅购买了一个配件，经销商却以整台农机上报农机局申请国家补贴；有的农民购买了便宜的农机型号，经销商却以更贵的农机型号申请补贴；有的农民甚至根本从未购买过农机，经销商却以200元至1000元不等的价格，有偿借用农民身份证，伪造虚假购机合同，骗取国家农机补贴款。2014年3月中旬，掌握确切证据后，鞍山检察机关对两名农机局工作人员以贪污罪立案侦查，对两名农机经销商以行贿罪立案侦查。在审查贪污罪、行贿罪的过程中，又牵出六名农机局领导干部的受贿问题。至此，权钱交易的黑幕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穷途末路，求助占卜

检察机关走访农户的调查行动启动以后，很多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其中就包括海城市农机局长徐国亮。涉嫌受贿罪的徐国亮被传唤到案后，拒不交代其受贿问题，态度一度非常强硬，反复强调其“为党尽心尽力干事业”的辉煌历史，信誓旦旦地称其是被冤枉的。但侦查技术人员采用科技手段对犯罪嫌疑人徐国亮的手机、电脑进行了电子数据恢复。从数百条短信记录中，侦查人员发现了一条非常可疑的短信，内容是“找先生看了，挺一挺就过去了”。

这条短信非常有意思，引起了办案干警的无限遐想。据此推测，这条短信很可能是一条报平安的短信，犯罪嫌疑人徐国亮由于恐惧，所以找“算命先生”占卜吉凶，“算命先生”给出的对策就是“挺住，不要交代”。为了彻底打掉犯罪嫌疑人徐国亮的侥幸心理，办案人员围绕“算命”一事，编排了巧妙的讯问提纲，几个问题下来，豆大的汗珠便从徐国亮的额头渗出，他没能“挺”过去，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受贿40余万元的犯罪事实。徐国亮最终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0年。

岫岩县农机局长修英明看到兄弟区县的农机系统相继“出事”，便开始如坐针毡。他仔细回忆了与自己有过不正当经济往来的下属和农机经销商名单，确定没有遗漏后，便分别找到每一个人，与这些人订立了攻守同盟，并明确告诉这些人：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一旦承认送钱的事实，都会定罪入狱。出现这种攻守同盟的情况，早已在专案组预料之中。在此案的侦办中，专案组对于农机经销商和一般农机局工作人员的处理，严格贯彻宽严相济的刑事政策。对于积极配合调查工作的农机经销商和一般农机局工作人员，即使涉案金额较大也尽量采取取保候审；而对于虽然涉案数额较少，但与骨干成员结成攻守同盟、态度恶劣、拒不配合专案组工作的人员则毫不手软，不仅对其以行贿罪立案，而且对其采取拘留、逮捕等更为严厉的强制措施。这种做法对其余观望者形成了一种警示效果，提供了良好的政策导向。修英明迫于压力，交代了自己受贿7万元、滥用职权给国家造成损失298万元的犯罪事实，最终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六个月。

专案组在鞍山农机系统掀起了一场风暴。在强大的攻势下，千山区农机局局长孙长英、台安县农机局局长齐德荣、千山区农机局管理科科长邱久明等人纷纷落马，农民拍手称快。

在查办上述鞍山农机系统案件中，专案组发现一些农机经销商不但向鞍山地区部分农机局工作人员行贿，还涉嫌向辽宁省主管农机购置补贴工作的辽宁省农村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张景山行贿，还有个别鞍山地区的农机局工作人员也涉嫌向张景山行贿。专案组在获得这一重大线索后，立即向省委、省纪委、省检察院做了汇报，省检察院决定指定鞍山检察院管辖。至此，一张铲除农机购置补贴领域大蛀虫的法网全面铺开。

法网铺开，专案“打虎”

张景山涉嫌受贿线索交给鞍山市院以后，专案组通过进一步研究该线索，意识到查办张景山受贿案与以前侦办的案件有很大不同，面临诸多前所未有的困难：一是张景山行政级别较高，系正厅级干部，社会关系复杂，阅历丰富，鞍山市院之前从未独立侦办过如此高级别案件；二是鞍山市院查办农机系统专案已有一段时间，社会影响大，张景山一定了解到相关案情，心理准备充分，甚至可能已经做好了反侦查措施，与行贿人订立攻守同盟等；三是在先期办案过程中，一些涉嫌行贿的农机经销商在案发后都跑了，为下一步继续侦办带来重重障碍。

面对巨大的困难和挑战，鞍山市院反贪局并没有盲目接触张景山，而是在专案组统一指挥下开展细致的初查工作，兵分多路，全面出击，多点开花。办案人员经调查发现张景山在鞍山市农机系统案发后，曾以妻子生病住院，收受礼金的名义向辽宁省农委纪检组上交了4.5万元，以期躲避调查。

专案组一方面安排专人复核前期掌握的线索。前期办案过程中，专案组虽然掌握了一些张景山涉嫌受贿的线索，但线索比较模糊，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不够清晰。专案组安排专人再次询问了涉嫌行贿的农机经销商、提审已羁押的县区农机局工作人员进一步核实了张景山涉嫌受贿的线索，基本掌握了张景山涉嫌受贿的事实。另一方面，通过网络了解省一级农机管理部门在农机购置补贴工作上的权限。通过网络查询，办案人员发现省一级农机管理部门在农机购置补贴工作中主要负责决定有资格获得国家农机购置补贴的经销商的入围名单，负责全省农机购置补贴指标的统一分配，以及为全省农机购置补贴的分配制定具体操作程序和实施方案。

经过全面细致的初查后，专案组不但全面了解了张景山的个人情况和工作权限，还掌握了张景山涉嫌受贿的确凿证据，这些扎实的初查工作，为下一步接触张景山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全面细致的初查基础上，专案组制定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审讯策略，并安排突审能力强、业务素质高的同志组成审讯组依法对其展开讯问。

2014年7月22日，张景山被“请”到了检察院。在讯问室内，双方展开了交锋。面对检察人员的讯问，张景山自认为自己级别高、资历深、又对案情有所了解，对自己的受贿事实百般狡辩。

“你们找错了人吧？我受党教育多年，在工作上一直兢兢业业，严于律己，我哪会干违法违纪的事。”张景山一脸无辜地望着办案人。

“你这个级别的干部，我们不掌握确凿证据，能轻易动你吗？希望你能认清形势，主动坦白，争取从宽处理。”

张景山看到办案人员神情冷峻，试探着交代自己在任省农委副主任期间，曾收过个别农机经销商的钱，但仅仅是少量礼金，而且已经上交给了省农委纪检组了，企图蒙混过关。为了打破张景山的幻想，打掉他的侥幸心理，专案组对张景山进行了耐心细致的法律、政策教育，审讯有条不紊，步步深入，使其抗拒心理慢慢崩溃瓦解。

“张景山，希望你能明白，你的所作所为是有证据可以证明的，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证据都在那里。我们不妨先向你透露一点，徐国亮和修英明，这两个人你熟悉吧？还有孙长英和齐德荣，你知道吗？他们都向检察机关坦白了一切。”办案检察官边说边扬了扬手中的材料。

张景山听到这里，顿时脸色惨白，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支支吾吾地说：“我再想想，想好了我就，我就……”在事实和证据面前，张景山终于抵受不住压力，供认了自己收受沈阳、鞍山、锦州、铁岭、盘锦等地农机经销商和部分农机局工作人员贿赂共计113万元的全部犯罪事实。很快，省农委巡视员曲平、农业机械化管理处处长梁柟也相继落网，专案由此取得重大突破。

2015年11月16日，辽宁省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随着法槌声起，张景山受贿案正式开庭。辽宁省纪委、辽宁省农委及张景山家属共计40余人参加了旁听。检察机关指控，张景山在任辽宁省农村经济委员会副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多次非法收受他人给予的人民币113万元，为他人谋取利益，应以受贿罪追究其刑事责任。面对指控，张景山均表示“属实”、“无异议”。

最终，张景山被法院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0年；辽宁省农委副厅级巡视员曲平非法收受他人财物206.5万元，被法院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0年；辽宁省农委农机化管理处处长梁柟非法收受他人财物282万元，被法院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1年。宣判后，张景山、曲平、梁柟均表示服判，不上诉。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