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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奥地利打麻将

点击:0时间:2020-07-30 20:07:48

朱诗琦

一群西安老人自费远赴欧洲,参加了一场国际麻将比赛并获得冠军。

7月6日,田瑛不得不暂时告别西安家中亲爱的小孙女,因为她要乘飞机去奥地利参加一场国际麻将比赛。同行的还有王桂英、曹丽华、秦哲勇等共8位陕西竞技麻将牌友联谊会的会员。

能出国玩当然开心,只是这支年龄在67到87岁之间的老年队将面临体力上的挑战。头一个考验就是倒时差。2014年去法国参加欧洲麻将锦标赛,抵达次日比赛,当晚过了睡点的老人们睡不着,安眠药也不顶用,结果拿了团体第37名,惨败而归。这一回他们把行程提前了两天。6号一早起床,从西安飞北京,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等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上又呆了10个小时,抵达时刚好是奥地利的清晨,一进宾馆,老人们睡了个昏天黑地。

一切折腾只为麻将。

奥地利麻将协会为这场赛事准备的奖品是当地产的红酒,没有奖金,这与陕西队的打牌宗旨——开发智力,不能带彩——正好契合。这个民间麻将协会的在册会员中,年纪最大者93岁,最年轻的也是1964年出生,常年参加活动者60人左右。这一回得知能去奥地利,报名参赛的人不少,也有老人没弄明白奥地利在哪,以为三四个小时就能到,报名后反悔了,“10个小时的飞机,身体吃不消。”

圈子

“像这种国际上的比赛,我们接不到邀请,也接不到信息。”王桂英说。在这个叫作“陕西竞技麻将牌友联谊会”的民间协会里,王桂英的职位是“秘书长”,安排队内几乎所有事务。国外有很多赛事,比如法国麻将协会及其下的三十多个俱乐部每年办比赛,出国参赛的流程是由国外邀请世界麻将组织(以下简称“世麻”),然后由世麻组织中国选手参赛。

这次奥地利的比赛,王桂英也是从世麻那儿看到了信息,然后报名。那条发布于今年3月份的比赛通知写着:应欧洲、奥地利麻将协会,奥地利麻将赛组委会邀请,中华麻将公开赛组委会将组团参加7月8日在奥地利巴登举办的国际麻将赛。其中要求由各单位推荐报名,不接受个人报名,并且提到对选手的要求是“德才兼备”,而“参赛经费由各参赛单位、选手自行解决”。落款是中华麻将公开赛组委会。

冠军田瑛(中)、季军曹丽华(左)第十名王桂英(右)

江选旗是中华麻将公开赛组委会的负责人,国标麻将在国内的主要推广者之一。国内颇具影响力的中华麻将公开赛和世界麻将锦标赛便是由这个机构组织。它的另一个名字是世界麻将组织秘书处,而江选旗的职位是秘书长。机构的办公地位于北京市海淀区某酒店的一处公寓。这里同时是一个以体育运动项目经营和组织文化艺术交流活动为主要业务的体育用品公司的注册地。

在国内,麻将难以得到官方承认,因此各类赛事一般都由民间组织举办和推广,这是竞技麻将圈内公认的事实。国家体育总局在1998年一度承认了麻将的地位,这一年它对外发布了《中国麻将竞赛规则(试行)》,并于当年12月在广州举办了“丽景湾杯首届健康麻将邀请赛”。那是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由官方主办的全国性麻将邀请赛。原本打算每年举办一届,但随后便没了下文。当时主管麻将的体育官员邢小泉在2008年接受采访时说:“由于麻将容易与赌博混淆,加上外界对竞技麻将缺少了解,使这项工作压力很大,已处于停滞状态。”

而除了世麻,中华麻将运动联合总会(简称“中麻联”)也是圈内颇有影响力的另一大组织,每年举办中国竞技麻将牌王赛暨大师赛,创始人盛琦是当年麻将规则的编写人之一。有媒体曾梳理过这两大组织的恩怨,称他们互不往来,导致“当世界级别的比赛出现的时候,国内无法展开一场让不同派系都诚服的统一选拔赛”。

2014年由欧洲麻将联盟(简称“欧麻联”)举办的欧洲麻将锦标赛,因为中国队的惨败,这场比赛在国内引发很大争议。圈外人指责麻将输了是“国耻”,圈内人则抗议参赛者未经选拔不能代表中国竞技麻将的水准。这样的指责忽略了问题的复杂性,或者说夸大了问题的严重性。竞技麻将并没有和国人熟悉的其他项目一样享受“举国体制”的殊荣,无论国内国际赛事,参赛者多半是自费的爱好者而非职业选手。论竞技水平,高手多在中国和日本,而赴欧参赛,最大的问题是钱和时间。除了1998年前后官方的短暂支持,在漫长的时间里竞技麻将都是一个由爱好者支撑起来的不大的圈子。

队伍

退休前,曹丽华在机械工业部第七设计院做档案管理工作,丈夫是保卫干部,两人从来不碰麻将,认为那不是什么好事情:“赌博”,“破坏人际关系。”1997年,曹丽华53岁时,第一次看见单位里的退休老干部这样玩麻将,觉得很新鲜。他们告诉她:这种打法不许赢钱,能开发智力,活动脑子。

不带一分钱,这点让她感到放心。1998年,国家体育总局发布的《中国麻将竞赛规则(试行)》一书出版。曹丽华花10块钱从单位一位副院长手里买来了这本书,对方嫌太难,不想学,曹丽华却被其中的复杂所吸引,“番种那么多,经常要变”,她买了人生中头一副麻将,照着书练习摆番。

现在麻将占据了曹丽华的大部分生活,除了在外打牌,回家就坐到电脑前上网玩,有时能坐那儿一天,甚至打到后半夜,因为“越打越有意思,越打,里头的变化越大,自己好像有点跟不上”。

田瑛从航天771研究所设备处退休后,跟着活动室里的退休人员学起了竞技麻将。

凡在西安,田瑛都会参加每周二的团队活动,上午一局,下午一局,有时候几个人兴趣挺浓,“迟迟不舍得离去”。她喜欢这种4个人单独作战的玩法,没有矛盾,自己完全陶醉在打麻将的过程中,另外可以锻炼思维,减缓老年痴呆。前些年家中变故,有段时间她沉浸在负面情绪中走不出来。她今年71岁,“现在大家觉得我精神面貌好,不像以前了。玩本身是对情感、情趣的一种陶冶,另外这个群体中大家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对你个人情绪方面也有所调整。我自己确实开阔了一点。”

秘书长王桂英自认为是个闲不住的人,什么都想管。在陕西航天管理局负责老干部工作时,她操心的事物巨细无遗。现在王桂英也退休了,又做起民间麻将协会的组织者,她感到自己好像没有退休,只是工作对象“换了一拨老人”。

打麻将摸牌后要瞬间做出决断,刺激脑子不断转动,她喜欢这种感觉。

奥地利第十一届麻将公开赛奖牌(正反面)

她丈夫赵保国是陕西竞技麻将牌友联谊会会长及创办者。1990年前后,国内开始办老干部竞技麻将赛时,赵保国是陕西最早打竞技麻将的那批人。退休后,2003年,赵与13个牌友一起创办了这个民间麻将协会,每周二聚会,活动场地设在西安市老干部活动中心,老人们像上班一样准时到达。全国各麻将协会每年大大小小比赛不断,最多的时候,协会一年去了7个。这些比赛多数没有赞助也不设奖金,牌友们自费出行参赛。

竞技麻将虽然也叫麻将,但其实是一种非常小众的打法。首先,它有81个番种(即符合和牌规则的牌型),其次规定8番起和。与地方麻将相比,考验智力,且规矩颇多。

陕西竞技麻将牌友联谊会日常所打的这种麻将,基于国家体育总局1998年发布的竞赛规则,故被称作国标麻将。麻将有地域之分,规则不同。而竞技麻将区别于地方麻将或休闲麻将的是,由于玩法复杂,它最大限度地杜绝了运气对胜负的影响。

竞技麻将90年代在全国推广过一段时间,赵保国和这支西安队的成员大多在那时接触到了这项活动。现在也有年轻人认识到这项活动的魅力了,麻将在他们而言是一种好玩的棋牌类游戏。赵保国们也爱玩游戏,但麻将对他们而言,还意味着道德与荣誉。在联谊会,打牌采用积分制,绝不赌钱。

西安

江选旗说,他选择了西安这支队伍参加奥地利麻将协会举办的奥地利第11届麻将公开赛,理由是这支队伍素质高,曾经得过精神文明奖,而且有多次出访国外的经历,成绩不错。没有任何竞技水平方面的选拔,也没任何成绩上的要求,“首先是传播麻将文化,其次才是竞技”。

而他不在乎比赛输赢的一个重要理由是,这些年推广麻将的经验已经使他认识到,比赛的好成绩并不能为这项竞技带来更多关注,反倒是失败可能更能引起轰动。世界麻将锦标赛办了三届,中国队的个人赛和团体赛成绩都是第一,夺冠却无人问津,2013年、2014年两次出国交流的比赛失利,反倒引来媒体纷纷关注。尤其是2014年欧洲麻将锦标赛的惨败,团体赛第37名,个人最好成绩第30名,在国内招来骂声一片,连月不绝。

2014年惨败归来的,也正是西安这支队伍(参赛队员并不完全相同)。那年由于一下飞机就开始比赛,时差倒不过来,加之年纪大,他们的发挥严重失常,王桂英记得,“骂声一片,境外华人都在骂我们,好像是奇耻大辱,那一年采访大家都比较沉重,好多人哭。”

现在,他们已经能平静地谈论那次失败,“后来我们静下来,觉得我们的付出是值得的,因为引起了关注。”回国后媒体接踵而至,不断有采访,王桂英说,这是“坏事变好事”。

那一年的委屈在于,这些老年人是自费去欧洲比赛,这种文化交流性质的赛事也全无奖金,没想到回来背了骂名。而且,他们自信自身的牌技并不差,批评者甚至都不了解他们所打的竞技麻将是什么。

麻将得到了推广,骂名却由这支队伍背上。在一部拍摄于2015年的纪录片中,时隔一年,背负失败阴影的西安队要去福建参加第16届中国麻将牌王赛和大师赛(由另一民间组织中华麻将运动联合总会举办的颇有影响力的麻将比赛),王桂英领队,她说:“我们输了牌,但是没有输人,我们不能回避大家,不出来,人家就会质疑。”圈内也有指责的声音,她感到西安队需要出来证明自己。那次比赛他们个人成绩并非前列,有惊无险地拿了团体第一。

欧洲

Norbert Tschinkel和几个朋友在2006年创办了巴登麻将俱乐部,因为他们很喜欢麻将。这儿同时是一家咖啡餐厅,麻将活动安排在周一和周二的部分时间段。

正是这个奥地利小镇巴登的俱乐部组织了这次公开赛。实际上除了俱乐部活动外,每年全欧洲有五十多场比赛,奥地利公开赛即是其中之一。比赛日程会提前公布在欧麻联的官网上,想参加的即可报名。规格最高的赛事是欧锦赛,两到三年一届。但在国内要看到这些赛程略有麻烦,因为网站没有中文版,并且会被防火墙屏蔽。根据第11届奥地利麻将公开赛的通知,报名费是每人20欧元(包含比赛期间的两顿午饭及茶歇、小吃),报名截止日期是7月1日,最后的报名申请要看座位数来确定,而素食主义者需提前告知。

“任何懂得规则的人都可以参赛。”巴登麻将俱乐部负责人Norbert Tschinkel说,“中国人提出要参加这场比赛,所以我们发出了邀请函。”最终比赛有10个国家的60位选手参与,包括9个欧洲国家,以及中国。

麻将在欧洲已经聚集了一群爱好者。欧洲麻将联盟(简称“欧麻联”)在2005年成立,现在它有19个会员国以及1000名列入欧麻联排名的选手。这些选手并非职业选手,他们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比如欧麻联主席Tina Christensen是丹麦气象研究所的学者。而在国家排名中,丹麦第一,其次是法国和奥地利。由于麻将比赛不设奖金,很难吸引赞助商,目前在欧洲还是一项业余比赛。Tina Christensen说:“麻将牌美妙的组合方式往往是吸引人们的第一件事。一旦你懂得了这个游戏,它的魅力在于每一次你翻开牌,牌局都是不同的。即便你已经玩了几十年,你仍然会碰到新的局面并且得想办法提高自己的技能。”

有时欧洲选手也会去中国参赛。比如奥地利人Alexander Doppelhofer,作为奥地利40个麻将爱好者之一,2007年来过成都,2012年他到了重庆。当然,出国的各种费用也是自己承担。他把自己的头发理成了一个“东”字,既指麻将牌里的东风,也指东方,因为“这么做很有意思,大家都会注意到”。由于语言障碍,奥地利人和中国牌友们唯一的交流方式只能是打麻将。

终局

7月9日,奥地利小镇巴登,比赛开始。两天7局,每局2小时。每桌4人一组,每局比赛按得分高低排序,分别获得该局的标准分。

赛场很安静,“吃、碰、杠、花、和”是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按规则,选手无论中外统一说中文,而且只说这5个字。

6局过后,田瑛和奥地利选手亚历山大标准分最高,19分,但是田瑛的比赛分较低,暂列第二。决定胜负的关键是第七局。

“就看你的了。”队友们对田瑛说。此前一天的4局比赛里,她连得了4个4分,直接导致当天所有参赛者都在打听:田瑛是谁。西安队有策略,不把姓名牌给人看,不告诉别人谁是田瑛,担心她成为众矢之的。现在,田瑛的比赛分低于对手,队里定下来,不管是谁对亚历山大,都要把他压下去,“保证我们的人能上。”

曹丽华刚好与奥地利人分到一桌,任务交到了她身上。“我当时是16分第七名,前面都是18分、19分。一局最高不就得4分吗?我再努力,人家只要赢一点点都能排在我前面。我没想过自己拿名次。”她一边打一边算分,策略是尽量和亚历山大的牌,以及不给他放牌,控制他得分。对方一直被压制,得分不高。但最后一把,一个突如其来的自摸,排名反升到第二。这下她心里有点悬。

比赛结束,开始颁奖。按照排名,从后往前倒序公布获奖名单。

念到季军,曹丽华。她最末一局小组第一,积4分,意料之外地拿到了名次。

然后是亚军,亚历山大。

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田瑛夺冠。胜利来得惊险,她的标准分与亚军相同,21分,但是比赛分反超了对方。

奥利地麻将协会为冠军准备了简单的奖品,奖杯、奖牌以及红酒。

队员们晃动着小国旗,庆祝这次胜利,“中国人拿了冠军,高兴。”

(杨丽荐自《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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