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店主韩雯 谁说中国风不能时髦
孙凌宇
“只有更自由更嚣张的中国风，才能引起更多年轻人的共鸣。我就是中国设计圈里的髦儿戏。”
一头紫发，两瓣红唇，四枚银色戒指，十片绿色指甲，三只猛兽趴于桃红色上衣。设计师韩雯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都在争夺视线。头发染于两周前，灰紫变成纯紫。口红是与艺术家王嘉的合作款，6月份过了一多半，淘宝数据显示销了17笔，店主韩雯笑说，“卖得似乎不太好，拿来自己用好了。”指甲不值一提，“算是低调的颜色。”至于衣服，是她最新设计的2017秋冬系列，系列名为“中国髦儿”，灵感来自光绪末年的髦儿戏班子，“所有演员都是女人，特别惊世骇俗。”她对戏服的繁复主义着迷，用宽肩、男性面料重新演绎，在她看来，“只有更自由更嚣张的中国风，才能引起更多年轻人的共鸣。我就是中国设计圈里的髦儿戏。”
英国四年学习纺织面料的经历给了她惊世骇俗的底气，她把以前用在航空或医疗辅助中的意大利硅胶复合材料拿来做大衣，最复杂的包含了20种面料;她擅用强烈的对比色，办公室的长条桌上，Gary Baseman的海报、梁曼勇的水彩、毛里求斯残疾人手工编织的蜥蜴齐聚一堂。正中间摆放着丁乙的画，荧光绿、桃红、深黑、浅蓝反复交错，密密麻麻。这也奠定了她的设计基调，“谁说中国风就一定是清心寡欲性冷淡，梅兰竹菊戴佛珠呢，我偏要颠覆琉璃的七情六欲。”她把从苏州二手市场上淘来的老戏服拆解，整片整片地放在现代服装里面，“最后这些东西都可以拿下来，拼在一起又还原，像考古一样，特别酷。”
Vivienne Westwood教徒
20年前韩雯就很酷。在住宿学校上小学四年级，一样的发型，一样的作息，她竭尽全力做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校服外套穿加大号，长至膝盖，步都迈不开。长大后看鹫田清一的《古怪的身体》，日本女孩把校裙改短并非为了性感，她明白这是如出一辙的反抗制度;周五放学，其他小孩通通回家，她攥着攒下来的饭钱，直奔大连市服装店云集的胜利广场逛街，买荧光黄的塑料风衣和15厘米厚、大两三码的松糕鞋。
像是不断制造麻烦的小孩，“我希望别人看到我，关注我，同学们也很理解我，他们知道再正常的东西穿在我身上都会变得不正常。我当时就像KOL，整个班级的女孩子都会抢着跟我逛街，问我的意见，因为我会选一个她们平时不敢尝试的东西。”
韓雯和先生冯光，一人管设计，一人管经营
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大学，英国利兹大学的纺织面料大楼里放着各样新旧设备，很神秘，很酷;教授也酷，常常带学生看当代艺术展，还自己办展。大一时，韩雯在教授的带领下看Tracey Emin，“我才知道原来霓虹灯都能做展，搭一个多小时的车，看这么一个展，挺奇怪的，但又不好意思说”;班上十几个同学更酷，“大家都是意见领袖，每个人都非常有自己的风格，如果有激光照射，会看到大家头顶放出内部竞争的光波。” 一位来自俄罗斯的同学甚至把国旗剪了做夹克，韩雯突然觉得自己不那么酷了。
同一时期，她知道了英国本土时尚教母Vivienne Westwood，反叛，反叛！punk的精神内核和夸张的衣服样式迅速吸引韩雯成为教徒，从住地到学校会经过victoria quarter商业广场，她隔三差五便去广场上的Vivienne Westwood店朝拜，每件衣服都要摸一下，折扣时买几件，渐渐和店里的员工认识，后来说要招人，她便如愿成为店员。没有店服，但所有员工都会穿自家衣服，“大家对这个品牌都特别认可，给你充足的环境展示最个性的自己，如何最与众不同，就是最棒的。而且这是一种身份证明，中午去买杯咖啡，别人也会对你另眼相看，觉得你很酷。”
临近毕业，经朋友介绍，韩雯认识了穿着海盗靴出入同校商学院的冯光。俩人因对时尚的共同喜好走到了一起，他惊讶于Vivienne Westwood店里有中国职员，她惊讶于他是直男。
回国时，韩雯拖着四五个30寸的大箱子，里面塞满了几百件Vivienne Westwood的衣服，束胸、厚底高跟、苏格兰格纹……这些几个世纪前的服饰特质经现代设计后，再度成为时髦流行品。这引发了韩雯的思考，她想起读过的欧洲艺术史，“纺织面料的老祖宗应该是中国和印度，欧洲把它延伸得特别完整，我看到了最古老的中国的美的东西，恍如隔世，当时觉得，要是能把这些美的东西带回去该有多好？”
于是韩雯回国后，逛故宫、博物馆以及高大上的服装定制店，发现“那时所谓的中国的风格、服装体系里做中国文化的品牌，都是把最老的图案原封不动地贴在衣服上，这不是设计，连拼贴都算不上，年轻人不会穿，时髦的年轻人更不会穿这个出门，不如我来做，是不是可以尝试更时髦的风格？”
非科班服装设计师
2014年7月，冯光辞去大连渣打银行副行长的职务，和韩雯一起来到杭州注册公司，创立密扇服装品牌。韩雯设计，冯光经营。选择来杭州，因为这里“是传统制造发源地，不论是供应商还是电商渠道都有得天独厚的资源，而且创业氛围好，有朋友卖化妆品，3年左右销售额就破亿”。
他们在丝联166创意园租下130平的办公室，花了两个多月开发首个系列，“早期没有经验，面料采购错、样衣错，最后出来的色彩和感觉都不是我们想要的，10套衣服一件都没有生产，时间、人工、房租，20万没了。”
韩雯没学过服装设计，仗着10年的绘画基础和对面料的研究踏上了这条道路。第一件衣服，想做旗袍，不会打版，跑到上海和杭州的老裁缝店，师傅们不愿意教，她便站在旁边看，回来后又在网上看视频，练习了几遍竟也无师自通。把插画师朋友撒旦的画用电脑打乱，重新组合后印到衣服上，面料选用印花最稳定的仿醋酸，版型不那么修身，袖子七分，落肩，借鉴了一些老旗袍的方法，但看起来又有点西方结构的造型。做出来后冯光和撒旦表示看不懂，“挺像艺术品的，但不像服装，市场可能接受不了。”但韩雯很满意，“就这样，我们去吃火锅吧！”
2015年1月，淘宝店“密扇”正式上线，“密”，代表東方的神秘，“扇”，通“善”。比起实体店，淘宝投入少、辐射范围广，是他们的不二之选。“我们是诞生于互联网一代的人，对互联网比较熟悉。”互联网没有边界，很快为他们找到了第一批顾客，两周之内收藏店铺的粉丝达到两百多个;第一个月销售额六万多，三个月后开始盈利。
早期工作室只有三位设计师加一位助理，面对第一批顾客，韩雯和冯光亲自担任客服。“和她们交流了很多，如何找到我们，为什么喜欢我们，在杭州市的，我们还会开车把服装送上门，和她们当面聊设计的想法，发现她们都很有性格，敢尝试新的东西，是小圈子里的KOL。很多人主动搜索‘设计师品牌‘中国风服装等字眼，看到密扇就特别开心，她们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之前没有。大部分顾客都和我们成为了朋友。”
开店四五个月后，陆续有粉丝特地或趁出差从外地来杭州看望韩雯，带着一堆吃的，跟她说“要坚持哦”。“她们特别喜欢，希望能一直买到。她们也对我的设计提出很多建议，比如做加小码，或者个别要求用真丝面料，我都会满足。如果是线下，顾客把意见反馈给买手店，买手店再传达给设计师，久的话可能需要半年时间，但现在依托淘宝店，可以没有间隙地和顾客沟通，出了新款还可以放粉丝群，通过了解大家的反应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库存压力和风险，这就是互联网这个时代带给我们的，也是我觉得淘宝给我带来的最大受益。”
“你不是独立设计师，你是店主”
如今，韩雯的粉丝群大的有两三百人，特别核心的VIP小群有七十来人，“每个人我都知道长什么样，见过面的有二十来个，她们的淘宝ID我也知道，我们很少聊闲话，特别直接，大家买买买，有时遇到销量不好的款式，我就在粉丝群里装可怜，发自己的买家秀，她们就会下单。”
设计上偶尔得不到市场认可不会让韩雯感到压力，反倒是现在，公司人员增长至近60人，“出差一周回来发现有人不认识时，压力特别大。”员工中大部分是慕衣而来的买家和设计师，平日上班几乎都穿自家衣服，每件衣服的初期量产只有50件，为了减缓过快断货，韩雯不得不在内部设置了每月3000元的购买上限。
需求量明显增加，但韩雯依然保持一年两个大主题的更新速度。从第一个主题“一心向扇”到最近的“中国髦儿”，韩雯的触角越伸越远，神话故事、传说、典故都可以认真把玩。“主题的选择不是拍脑门，要有很深入的探讨。” 这是在英国留学后最重要的经验总结。“了解艺术家创作的原因，再看作品，就会有完整的思考，而不止觉得好不好看。看完Tracey Emin的霓虹灯展后我查资料，才知道她做过很多反常的事情，比如展览她睡过的床，特别颠覆，是很有代表性的英国艺术家。这让我挺意外，所以做任何事之前要调查，知道模型的原因，才能改造它，越了解才越容易发挥。”
做“满汉大时代”之前，韩雯把印有《韩熙载夜宴图》的屏风搬进办公室，翻阅《扬州画舫录》等十几本资料，发现并没有史书记载中国历史上有满汉全席，有的只是轮流出现的满席和汉席，直到80年代后才有关于满汉全席的报道，也多是香港人为了满足英国人对中式宴席的臆造。“莫须有的东西大家都觉得是常识，”于是韩雯调整设计方向，决定用反讽的方式，把小笼包、茶楼、油条这些不应该在宫廷宴席出现的东西放进服装。
去年10月，韩雯带着这个系列参加上海时装周。与一众设计师交流，大家的反应出奇一致，“啊做淘宝的，你不是独立设计师，你是店主。”在这之前，韩雯从未带着这样的视角思考自己的身份，“我觉得淘宝是个兼容并包的技术平台，贵的实惠的都卖得很好，不是说顾客只买便宜东西。我一直是这么理解的，所以当初很轻松地选择淘宝，几年来也很开心，很认可。”时尚圈继续劝导，“你不要做淘宝了，就应该线下去销售，把淘宝店关了吧。”韩雯觉得很意外，“她们怎么这么不与时俱进，在乎的依然是无形的名声，更关注有没有上大周刊的封面和三大时装周的秀台，但互联网早就把中国变成麦克卢汉时代，让所有东西扁平化，没有行业界限。”
同一时间，韩雯受邀参加《女神的新衣》，节目播出后，她的微博粉丝从几百个涨到三万多。“之后会开个线下店供粉丝互动，大家觉得有需要，就开一个呗。”她从不去想决定可能导致什么麻烦，开淘宝店前也一样。“退换货很正常，尽力调整技术参数，反思她们不喜欢的是面料、版型，还是搭配太难，解决问题就好。而且淘宝给了我们很多扶持，去年第一届造物节就邀请我们，挑选出10家拍MV，卖猫粮的，卖yoyo球的，一个yoyo球居然能卖一千多块诶！” 今年正好30岁的韩雯孩童般惊叹，“什么都有，世界真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