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尬:我们时代的不合时宜

点击:0时间:2021-02-25 08:55:50

谭山山

“现实使你麻木,你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冷漠,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突然一下,尬!你又找回了活着的感觉。”忽然之间,“尬”成了一个热词。

它可以是一种态度:面对窘境,保持欢喜。虽然很多事情看不懂、看不惯,但只要保持“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至少可以减轻无力感。

它可以是一种自嘲:面对自我,保持放松。在被别人嘲笑之前,抢先自命为“尴尬癌患者”,意思是“我怂了,你看着办”。

它可以是一种万能构词法:面对复杂,保持队形。继尬舞之后,尬唱、尬聊、尬撩、尬演、尬拍等词应运而生。《深夜食堂》华语版一举贡献了俩:尬煮、尬植——这就相当尬了。

它还可以是一种表情:面对僵局,保持矜持。没有比“捂脸”表情更能直观地体现尬的了,如今,“捂脸”已经取代“笑cry”,成为坊间表情。

因此,有论者提出,除了“喪”,“尬”也是2017年度汉字的有力竞争者。相较于“丧”,“尬”的外延和语境更广,世相百态,各种奇葩,以及种种丰富而又微妙的情绪,都能一“尬”以蔽之:×××让我尴尬症都犯了。

“现实使你麻木,你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冷漠,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突然一下,尬!你又找回了活着的感觉。”界面新闻的歪楼君在介绍一组小确丧漫画时,如此描述“尬”所带来的惊喜和意外。

“尬”:一面拘谨违和、一面放飞自我

尬,正是后现代生活图景的其中一幕。从尴尬演化为尬,是有迹可寻的:先是“尴尬癌患者”在春节这种特殊时段(城市与乡村、不同价值观的碰撞)纷纷上传自己有过的尴尬经历,引起普遍共鸣,获得病毒式传播效应;不少人是把这些尴尬经历当成段子来看的,这使得其中恶搞和戏谑的成分被突出,掩盖了原本的困窘和焦虑,尴尬的调性开始改变。接着,郑州尬舞天团的出现,让“尬舞”一词进入大众视野。

“尬舞”又叫battle,本是街舞专业用语,俗称斗舞。王尼玛把大爷大妈的魔性广场舞定义为“尬舞”,尬取尴尬之意,斗舞就变成了尴尬地跳舞。

但也正是大爷大妈们的自得其乐、旁若无人,给尬舞赋予了新内涵:乡镇审美的自我表达。城市精英带着审丑和猎奇目光观看,觉得尴尬,大爷大妈们可不在乎,自己开心就好。连带着,“尬”也具备了一体两面:一面是拘谨违和,一面是放飞自我。

至此,“尬”脱离了尴尬,开始单飞。一个典型的例子是:2017年春晚流行语“好尴尬啊”,让年轻人觉得“好尬”。也就是说,“好尴尬啊”的表述太陈旧了,它急于讨好流行文化的企图也太明显了,所以,它就尬了。

至于“尬”从一种情绪表达转化为“带流量节奏的内容宠儿”,有赖于众多内容创作者围绕“尬”的创作和传播。它成为新媒体小编和段子手的选题——“来啊,互相尬图啊”、“什么时候聊天变得这样尴尬,就不能来段freestyle吗?”;它成为短视频的热门题材,因为尴尬场景具有共情性——比如,通过混剪,让漫威英雄来个全员尬舞;它也成为品牌营销的梗——滴滴推出题为“你所有的尬,看完就会消失”的广告文案,列举与出行有关的尴尬场景,打的还是共情牌。至于综艺,也要有“尬”点,《十三邀》如此,《中国有嘻哈》也如此。

发表在“全媒派”的一篇文章曾这样解读“尬”:“尬”在贡献热度与话题资源的同时,也建立了自身符号意蕴的种种分支——与内在自我相关联的隐蔽情感和生活体验,承认这一情绪之后的共鸣感染和自我放飞,以及与草根文化结合的坦率直接的表达。

“尬”:一种退让、一种自我保护

从尴尬到尬,只少了一个字,但表现的情境截然不同:尴尬是真尴尬,是一种混合着困窘和焦虑的情绪;尬则是假尬,既是一种退让,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尴尬癌患者”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恨铁不成钢的自恋。

英国人可能是世界上最了解尴尬的民族。曾有一份调查让英国人列举感到尴尬的50件事,打嗝、交通灯亮时急刹车、食物粘在脸上排在前三位;此外,忘记人名、腋下透出汗渍、说话破音等都会让英国人脸红。该调查报告显示,五分之一的受访者在公共场合发言时有过不堪回首的难堪回忆,七分之一的受访者则表示恋情曾因发生了尴尬的事而告吹。

绅士传统要求英国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得保持沉着冷静,尴尬就意味着失控,是英国人所不能忍受的。因此英国人避免尴尬,靠的是自律,以及某种程度上的社交自闭症,以减少出错的风险。爱尔兰人则不然,他们最懂得化尴尬为尬的真谛:既然“空气突然安静”让人尴尬,那就用话语填满虚空。

爱尔兰作家梅芙·宾奇曾撰文描述爱尔兰人和英国人在社交上的迥异做法:“如果你在伦敦某个巴士站跟人搭话,他们会以为你要跟他们回家、跟他们一起生活,他们开始惊恐起来,赶忙躲开。在爱尔兰,如果你在戏院排队买票,你就得跟身边的无论什么人扯几句。而在英国,你必须直视前方,好像你孤单单地置身于一百亩的荒野中央。”

王蒙曾在《躲避崇高》一文中描述以王朔为代表的一代人如何“拼命躲避崇高”:“他们颇多智商,颇少调理,小小年纪把各种崇高的把戏看得很透很透。他们不想和老师的苦口婆心而又千篇一律、指手画脚的教育搭界。他们不想驱逐老师或从事任何与老师认真作对的行动,因为他们明白,换一个老师大致上也是一丘之貉。他们没有能力以更丰富的学识或更雄辩的语言去战胜老师,他们唯一的和平而又锐利的武器便是起哄,说一些尖酸刻薄或者边应付边耍笑的话,略有刺激,嘴头满足,维持大面,皆大欢喜。”

当年的王朔们,也就是今天自称“尴尬癌患者”的年轻人。他们以一种尚属平和的方式(某种程度上有点消极),来消化一切无解、无语之事。

“唉,感觉尬尬的。”在这样的感慨中,他们得到了心理的平衡。他们甚至学会了给自己加戏,更好地享受这种“尬”。

(陈心荐自《新周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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