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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是贵重的器皿

点击:0时间:2021-05-12 03:05:58

安德烈

我人生的前16年都住在窑洞里。向阳的黄土坡上有成排的窑洞。每家基本都有两孔窑,然后用砖的、石的或者土坯的墙围出一个院子,独门独院、种花种菜。躺在炕上总能听到山上的狐狸叫。夏天我们用大盆晒一下午的水冲凉,冬天就基本只赶着大年三十才提着塑料袋下一趟山去澡堂。

本地的西瓜特别好吃。每到夏天的傍晚,谁家买了西瓜就要切好端出去分给周围几家,说说笑笑就坐下来打麻将。我家那时是泥坯墙、大立柜,隔壁邻居家是砖墙、组合家具。不止如此,他家就连麻将都沉甸甸的。我喜欢端着西瓜去叔叔家看爸妈打麻将,然后找姐姐玩儿。姐姐大我3岁,白得像团雪,不可思议。

就是在姐姐的书桌上,听着嘈杂的搓麻将的声音,我人生第一次读到了《撒哈拉的故事》。

很长时间里,我都把三毛和琼瑶划归一处。她们是姐姐喜欢的台湾的女作家。一直到上初中看了《还珠格格》和《万水千山走遍》,我才终于把两人彻底区别开来。这一区别,便是芒果台不断重播《还珠》,而我不断找回三毛重读的十几年,横贯了我全部的青春。

初三那年,因为竞赛获奖,我第一次去了西安参加省理科实验班选拔。西安天热,姑姑买了短裤短袖给我。我抱着衣服哭了很久,因为腿脏,穿短裤就会露馅儿。我非常不自然地考完,入选了,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后来读到三毛在德国学习的故事。虽然留学欧洲,但她家境谈不上好,生活费是靠父亲在案头一个字一个字码出来的。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她特别节省,经常拿黑面包泡汤打发三餐。她只有一双靴子,德国冬天的雪很厚,每天走过雪地,靴子就会灌进雪水。她到了教室要脱下鞋来,放在暖气片上烤。如此往复。她每天像钉在桌子上一样,念书、学习,拿到全班最优。

我知道那是属于穷孩子的自尊。

再后来我到了西班牙,只在巴塞罗那几个月,却从未去马德里。也曾经到过几次德国。去过冬天里寒风凛冽的纽伦堡,去了希特勒当年的点将台,也在温暖的初秋抵达过杜塞尔多夫和汉堡,但并没去过柏林。

我的人生并没去寻找过三毛的足迹。认识很多荷西,却未曾见过哭泣的骆驼,没有探寻过撒哈拉沙漠。随着年龄老去,会更多地用宿命来搪塞对人世的有限认知,越来越能体会她轻描淡写过的爱恨和忧烦。为了好胜心执着地努力过,拿过比最低工资更低的奖学金,整月整月地吃方便面。存钱旅行,真诚爱过,也曾希望过我所能及的自由日子,希望此生可以彻底来过。幻梦一般。

三毛人生的收尾令人耿耿于怀。她万水千山走遍,回台湾之后发疯般写作,母亲送饭都不敢惊扰,只能放在门口。可下次来看,依然滴水未进。她短命,失去年轻时的美,换来一身疲惫和误会。基督教有句名言:神常用痛苦造就一个器皿,使之成为贵重的器皿,所以痛苦叫人有益。可它究竟可以盛放什么?似乎不平凡的人永远走不上一条平凡的路。多数人都化归在路上,变成泥土消失不见,三毛却一直熠熠有光。

我大概永远没有办法责怪三毛。她遁于无形。女人身上多,男人身上少;小孩身上多,大人身上少。与其给她一条平凡的出路,还不如让她的不平凡再无退路。

她时不时出现在我的头脑中。那一刹那,我是低着头穿过伊利诺伊大学校园的青年。她在远远的草坪上半躺,看见我就站起来。她仍看着我,忽然蹲下去在草坪上拿了一样什么东西,然后向我走来。她把右手举得高高的,手上有棵小草,向我微笑。endprint

标签: 三毛 麻将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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