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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斗“孤儿”的辛酸与梦想

点击:0时间:2021-06-15 20:00:06

陶若谷+黄孝光

八角笼,边长8米,对边直径9.14米,高1.8米。拳手戴着拳套,五指分开,在笼中角斗。除了把对手击倒,让他降服,你几乎退无可退。它是MMA(综合格斗运动)顶级赛事UFC使用的标准器械,也是所有恪斗士心中的战场。

一群来自四川凉山、阿坝等山区的孩子,大多数是“事实无人抚养儿童”,被成都一家俱乐部免费收留、养育,踏上未来通往UFC的漫长征途。

铁笼子里有他们的梦。一个脱离贫穷、脱离生存挣扎的梦,一个获得归属感、获得尊严的梦。肌肉和伤疤让他们勇敢,闪闪发光的金腰带,照亮改变命运的希望。

7月20日,一段视频将他们推向公众视线……人们看到这些孩子的苦难和恐惧,也看到斗志和温情。唯一没看到的,就是后退。

视频发出来的时候,俱乐部已经从成都大本营来到阿坝州州府马尔康。

“我正忙比赛的事,没细看,我还转发了。”俱乐部运营总监朱光辉说,如果没这场风波,他应该正专心准备SN8日在马尔康举办的一场MMA挑战赛。

很多队员也转发了。接触过这项运动的人,对铁笼子并不陌生。他们没有想到,十几岁的孩子在笼子里拳脚相向、缠绕争斗,击中了人们的视觉神经,产生不适感。“家里只有洋芋”,从一个大凉山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又引起无限悲悯。

一夜之间,“格斗孤儿”四个字登上各大媒体头条。质疑声接踵而至,俱乐部被扣上很多帽子,“非法收养”、“利用孤儿谋利”、“剥夺未成年人受教育权利”、“人身控制”等等。很快就有消息称,凉山教育部门前往成都,将安排当地未成年人重返学校。

视频中“吃洋芋”的男孩小伍,彝族,来自四川省凉山州布拖县。三年前,奶奶把他送来俱乐部。他训练十分刻苦,用心琢磨每个动作,现在已经是队长。“我就说错那一句话,他们就给放出来。我后面说干爹对我们很好,他们都剪了。有些人把干爹说得很坏似的,我好讨厌他们。”小伍后悔在那次采访里说了“很难、很累”,现在不管问他什么,他都说不累。

马尔康的酒店房间越来越紧张。除了来看比赛的、旅游的,还有来调查的公安机关,采访的媒体,以及来领孩子的家长和政府机构。网上的舆论慢慢平息,这些孩子却面临命运被改写的处境。

“回老家也可能像他们一样吸毒、打工,我不想回去。”小伍口中的他们,是他的父母。毒品伴随着他整个童年。

几天前,教练何小慧告诉他,家里可能要把他接回去。他听完,撩起背心把脸蒙住。在这个掛满荣誉、英雄、勇士标语的地方,“他不愿让别人看见他哭”。何小慧说,新闻发了之后,凉山的几个孩子家里承受不住压力。有几个已经接回去了,有的还在周旋。俱乐部不会强行留谁,有监护人来接,就把孩子健康平安地送到他们手里。

小伍很喜欢这里,他担心有人跟家里说他在这里不好,就打电话给爸爸解释。三年里,他没回过凉山,家人来看过几次,春节也在俱乐部过。他觉得现在回去,让别人看到自己弱的方面,会说爸妈离婚这些,会被欺负,被看不起。“我来练这个,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实现梦想。”小伍说。

问到梦想,所有孩子的答案全都是UFC,无一例外。

在成都郫县沙西农副产品批发市场里有一家格斗馆——恩波格斗。这个训练馆的门口还挂着四块牌子——中国恩波综合格斗俱乐部、四川省恩波武术俱乐部、四川省红缨枪双节棍研究会、阿坝州散打队。队员有70多个,以18岁为界,分为少年组和成年组。

老板叫恩波,56岁,藏族。17年前,他组建了阿坝州第一家武术散打队,后发展成MMA俱乐部,前后一共收留过400多个孩子,免费在这里吃穿住,外出的话,都是集体行动。俱乐部的队员还会参加体制内的比赛。全运会、省运会,还有一些青少年比赛。

成都郫县的训练馆如今空空荡荡。“90多号人都过去(马尔康)了,厨子也过去了,只剩我一个看家。”留下看家的师傅姓宋,是这里的管理员。

宋帅傅说,孩子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佛龛前拜佛,然后再下楼吃早饭。这是恩波定的规矩。在这里,所有孩子都喊他“干爹”。

电影《摔跤吧!爸爸》公映的第二天,恩波把所有孩子拉到成都电影院。小伍特别喜欢这个电影,从电影院回来,他又在师兄的手机里看了两遍。“那个爸爸特别伟大,跟我干爹一样。可是,我们干爹没有他那么凶巴巴的,他就这一点不如我干爹。”在干爹这里,孩子们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去动物园,第一次吃西餐。顿顿有牛肉,有鸡蛋,还有小伙伴。

大概没有谁打算用学业改变命运。很多孩子刚来时,连汉话都听不懂,只会藏语或彝族话。同一个班里,文化水平相差很大。

恩波在王志安采访时说,俱乐部曾找过几所附近的小学和初中,想解决孩子们的读书问题。学校方面觉得孩子来自阿坝和凉山,没有暂住证和居住证,文化成绩也不好,曾经送去过5个,又退回来了。

恩波不想提学校的名字,他说至少找了三家。有的学校最后提到如果要来的话,一个学生要交3万、5万的保证金,“还要派3个老师,每一天接送,怎么可能呢?”

恩波说,当时他没有找过教育局反映,觉得孩子在这之前已经失学了,“我能够让他们学习,我觉得我的良心还做得可以。”

小伍应该不会回大凉山了,他说奶奶和爸爸都已经同意,让他留下。

“这边孤儿有很多,还有些听不懂汉话,也不会申请,属于‘隐孤儿。”米色尔沙是原凉山州布拖县沙洛乡中心校的校长,这个学校曾经办过孤儿班。米色尔沙觉得,如果孩子在俱乐部学格斗,也算多一条出路。不当运动员的话,可以去当兵,至少能当个保安。但一定要给他们上文化课,把义务教育阶段的任务完成。

恩波接受采访时说,俱乐部没有违法,没有虐待,没有绑架,没有强迫孩子们。他同时坦言,确实还有值得规范的地方,比如有些孩子过来,没有签合同。支出方面,恩波透露,孩子们的开销一年算下来有四五百万。“每天早上一盆鸡蛋、一盆牛奶,不是这几天才做的,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恩波说,俱乐部的收入,一是靠组织比赛拉一些赞助,再有就是自己的生意,收支基木持平。“孩子长大了,打成年比赛后,他们会赢得奖金,出场费5千、6千、1万,最多1万5。我从来一分都不拿,归自己。三年后,如果他们打更高级别的比赛,肯定我也提取一点。我培养过你们,你现在成名了,俱乐部最起码的水电、房租你得交一点出来。”

截至目前,公安机关、民政机构尚未公布对此事的调查结果。恩波希望呼吁更多的社会力量,为这些孩子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尤其是教育这一块。

有些凉山的孩子要回去了。恩波心里很难受。他们的命运,依然如浮萍。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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