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时间善变
不有
再次听到《善变的女人》这首曲子,觉得熟悉极了,记不住之前在哪儿听过,此前也的确没有看过《弄臣》全本。大概,像威尔第歌剧这类曲高和寡的东西,有一条悄悄进入大众记忆的小径,经过一些裁剪和过滤,留下几段标签化的旋律。
创作这部歌剧时,威尔第一直等到首演前几小时,才把这首咏叹调的谱子交给演员和乐团,并且明令禁止他们在剧场以外的地方哼唱。他几乎确信,只要曲子一经曝光,它就一定会传唱街头。
这次看完《弄臣》3幕,《善变的女人》一响起,那种唤醒鸡皮疙瘩的方式,在金碧辉煌的大剧院里,简直有点不合时宜,像是某个流行歌手的演唱会。好在整部歌剧的结构中,这一首悦耳之作并非惟一耀眼的元素,适度地忘记它,回到正途上来。至少从戏剧节奏的角度来看,另有几段曲子在音乐和叙事的结构中,起到了更加重要、至少毫不逊色于前者的作用。
当Rigoletto恐惧而忧虑地唱起那首《我俩是同道之人》时,第一个转折突然就出现了,这个穿着小丑服装的角色前一幕可还在宫廷里使坏呢!这首和夜晚一样黑暗的咏叹调很早甚至过早地为全剧奠定了基调,简单而诡异的弦乐打底,让剧场迅速降温,仿佛是作曲家的提醒——欢愉都是短暂的,千万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此后的剧情就在各怀鬼胎中推进。直到四重唱《有一天我曾遇到你》,矛盾彻底交织,如同四人绞缠的和声——护女心切的父亲、为爱疯狂的女儿、喜新厌旧的公爵、另一个被情爱俘虏的少女,细读这几人的来路,无一不是为情感(或者情爱)所驱动,而不是理性或者社会性的契约,比如同侪之间的互相倾轧、女儿拒绝接受父亲的意见、弄臣对君臣权力关系的背叛,都是理想的人类组织所难以克服的内生问题。每一个角色在关键时刻的选择,一步一步倒向悲剧,让人性的两面,潮汐一样淹没彼此。主角弄臣那首在声乐上大放华彩的《复仇的火焰》之后,杀手对这笔交易的背叛,把戏推向深渊,和第一幕的暗夜遥相呼应。按理说,如果他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杀手,不被妹妹对公爵盲目的爱绑架,这出悲剧就将化解。可惜作者拒绝了理智与情感之间的任何选项。
帕瓦罗蒂、多明戈都曾出演曼图瓦公爵,尽管这个角色只是这出歌剧里的男二号,但他英俊、潇洒、年轻而富有,道德上有缺陷却依然迷人(观众自然也是感情用事的),在表演和演唱上都出尽风头。两位世界最好的男高音都是在三四十岁的年纪出演他,是职业生涯中的重要一步。帕瓦罗蒂第一次登上斯卡拉歌剧院就是出演《弄臣》。
此次来国家大剧院演出的里奥·努奇,曾多次和帕瓦罗蒂合作,好像只有他出马,才能在《弄臣》里平衡一下男高音的威风。他今年72岁了,出演《弄臣》五百多场,被誉为“世界第一弄臣”,他也是在帕瓦罗蒂临终前惟一被叫到床前与他告别的歌唱演员。如此长久的艺术生命,本身成了这出歌剧的一个注脚——多明戈在老年后也转而唱起男中音,当了一回主角,这个版本曾在北京上演——女人再善变、男人再风流,终究只是时间的玩物,当衰老降临,人们懂得更多,感受到恐惧、复杂、生命的边界,但不能修改过去。过去就是未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