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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一种历史的负罪

点击:0时间:2022-03-17 13:53:46

俞耕耘

这也是一则关于“规训与惩罚”的鲜活寓言:一厢情愿地以自我为权威,把一切他者视为异端,势必走向自我的毁灭。

美国当代女作家芭芭拉·金索沃,写出了一部47万字的“大书”——《毒木圣经》。小说名字听上去就像《天路历程》一样,充满了宗教气息。读后你会发现,它竟模拟《圣经》的单元架构,对传教士在刚果“强制输出”文明模式,冷嘲热讽;对宗教狂热造成的罪恶,兼具惩罚和悲悯。我很佩服女作家的勇气,一般书怎敢在书名里放上“圣经”两字。

然而,你把故事情节放在“圣经”语境里,却毫不违和,反而生出了丰饶的现代意义。普莱斯牧师带着妻子、四个女儿从美国远赴比属刚果,传教布道。他立志把种子、蛋糕粉和圣经带入荒蛮的丛林,看上去好似上帝的创世,出埃及的豪壮;他批评当地土著裸露身体的有伤风化,又像摩西的训诫。

反讽的是,牧师丝毫没有意识到:当他用当地语说出“耶稣吾爱”时,却成了“耶稣是毒木”的发音。作家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牧师始终坚信自己所说即真理,不料,实际上每刻都把《圣经》泡在了毒木的“白色毒液”中。“毒木”這种珍贵的剧毒树木也正好形成一个微妙的隐喻:美国眼里的价值、信仰金法则,在非洲土著那里不见得还是宝贝,它很可能只是一堆带毒的废品。

表面看,这就是一个家庭迁居异域的生存故事,一个老套的传教故事,很像毛姆南太平洋故事的“史诗版”。金索沃的处理却很不一般,她成功将生存的叙事与历史书写、政治寓言糅合在一起。换言之,她发现了女性觉醒与非洲独立之间的巧妙的互文照应,反思着性别、政治和宗教问题的内在关联。有趣的是,牧师这个父性形象却始终失语,只在家庭五个女性成员交替的讲述里片断式勾勒。他的脸上永远写着八个大字: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这是一个没有肉身的丈夫和父亲。他对妻子维持家庭的操劳不以为然,对女儿们的生存需求、面临的健康威胁,漠不关心。他只在意,有多少人受了洗礼,美式民主怎样植入,才能在刚果土地上开出花来。然而,他却从没考虑过一个问题——上帝是否总是站在自己这边?难道,上帝不会在女性和土著的头顶上空吗?

可怕的是,牧师傲慢自负,让全家都身处危险处境,他沉醉在狂热的宗教世界里,妄图把一种文化强加在另一文明之上。殊不知,非洲有自己的智慧,丛林的法则,他的传教对当地世俗政治来说总是一种威胁。

金索沃写出了不同女性从依附走向抗争的代价,甚至你把它视为一部女性圣经也未尝不可。妻子和女儿们完全以女性视角反观了故事,尽管她们代表的立场如此不同。深具灵性的小女儿露丝·梅就是全书最后的“树之眼”,她古灵精怪,代表了终极关怀与超越价值。另一端是“拜物”的大女儿蕾切尔,代表了最世俗的物质生存:除了吃穿打扮外,头脑空空。夹在这两极之间的是双胞胎姐妹。利娅放弃了对父亲的信仰追随,嫁给了黑人丈夫,融入本土化进程,让小说带上了历史维度。残疾的艾达冷眼审视,评说罪恶,她最贴近作家,本身就是强大的现实观照。妻子则从依附丈夫,唯命是从的家庭主妇变成了摆脱奴役、决然出走的独立女性。

在我看来,作家的深刻在于写出了历史的负罪,它并非个人的恶行和过失,而是一种认知的迷障:耽溺在自己的世界(既是男性的世界,也是西方的价值世界),以良善的名义酿出人世的不幸。这也是一则关于“规训与惩罚”的鲜活寓言:一厢情愿地以自我为权威,把一切他者视为异端,势必走向自我的毁灭。让人震颤的是,历史的负罪源于一种合力,所有人都不能撇清,全身而退。依附、忍受、配合与助长都能让罪恶自行生长,我们都不无辜,需要的只是自赎。

标签: 的是 圣经 刚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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