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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海,上海很远

点击:0时间:2022-03-28 07:40:04

沈嘉禄

接连几天在饭店里撞见熟人,午饭时分,一拨是老邻居,两拨是老同学——请原谅——都是大妈。大妈有的退休后在家带第三代,有的返聘发挥余热,有的动迁后搬到外环以外,居住条件改善了,但就是不方便。这个不方便有多重意思:其中一点说起来急死人,邻居间老死不相往来——麻将搭子也常常凑不齐,独自呆在家里闷得慌,于是大家约好出去透透气,啥个方向:上海!

大妈们是从小喝黄浦江水长大的上海人,身居上海,为何还说“去上海”?其实在上海人的语境里,谁都能理解“上海”的所指,也能体会其中的含义。以前杨树浦、宝山一带的居民去南京路买东西,都说去“上海”。今天,上海城区面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市民的生态也跟着乾坤大挪腾,市中心空心化的现象越来越严重,白天人挤人一片喧哗,晚上人去楼空,霓虹空闪烁,纸屑满天飞,法拉利在怒吼,呵呵,有点像纽约曼哈顿了。从郊区到市中心,真的像一趟远行。

交通是四通八达了,坐地铁七转八转,总能抵达人民广场,但钻出地铁口,四下张望,阳光是昨日的阳光,海上繁华梦里却没了自己的位置。商业街上LED广告光怪陆离,活色生香,走过路过难免心惊肉跳,但几乎没有什么商品能让自己心甘情愿掏腰包。“我们寻一家价格便宜的茶餐厅或饭店,吃一顿饭,谈谈山海经,然后各奔东西。这一天,可以回味很久呢!”

你们难道不去中华艺术宫看看?不要门票,画展很精彩,大厅里也可喝咖啡……大妈们齐声说:去过,味道总跟世博会辰光不一样。那时候排四小时的队也值得,现在?哼,周边没有人的气味,门口兜生意的人倒不少。走到里面吧,展览也看不懂。人也少,即使有,也是小青年的天地,他们搂搂抱抱的,我们看到难为情。大剧院吗?免费参观时进去过,买票子是不舍得的,一张票要抵一个月的菜金呢。上海音乐厅,过去叫南京大戏院,美国头轮电影就在这里放的。阿拉小辰光看“上海之春”就在这里,当初延安中路造高架,它只好向八仙桥方向移动66米,我是看着它一点点后退的。据说最近被一家德国音响企业冠了名,叫森海塞……尔?叫起来真拗口,为啥要戴这顶帽子呢?难道上海就缺这点钱?

我不能回答她们的问题,有些问题其实也不必由我回答,她们心里其实都有了答案。再比如上海美术馆,搬到了浦东世博会中国馆,一部分功能转身为当代艺术博物馆,由沪南电厂的工业遗址改造的场馆真是不错,但美术馆也有自己的生态环境,这个环境的经营也许要花几十年。也因此,人民公园由民间资本打造的当代艺术馆里正在举行的草间弥生个人艺术展天天暴棚,正在淮海中路K11地下三层举办的莫奈画展也让人蜂拥而至。为什么?仅仅是莫奈在中国有人缘吗,仅仅是交通方便吗?我觉得还有一个乡愁的因素。

望得见青山,看得见绿水,记得住乡愁——中央领导在城镇化工作会议上的这番话感动了许多人。但是,乡愁不止属于外出打工的农民,还应该包括城市居民。城市居民边缘化了,生于兹长于兹的环境消失了,但老上海人还记得打过弹子跳过橡皮筋的弄堂所在,记得大饼摊和混堂的所在,这里有我们的青春与梦想,有我们的惆怅与欢乐。参观画展的行为背后,其实是对故土无奈与深切的回望,是对族群身份和文化背景的固执认同。

上海的发展,不应只是GDP的增长、建筑高度的提升、人流物流的汹涌,还应该顾及民众的感情积累。公共空间属于城市,属于民众,这不应该是一句装饰性空话。从这层意义上说,上海音乐厅的冠名确实冒犯了民众的感情。这种事为何不征求一下民意呢?

我在上海,上海很远。与大妈们告别时,她们如此感慨。endprint

标签: 上海 大妈 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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