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文化传统和文化精神的象征

海日寒

乌·宝音乌力吉创作的《信仰树》是新世纪一部有特色、有思考、有追求的蒙古文长篇小说。该小说在整体构思上受到了《四世同堂》《百年孤独》等巨著的启发和影响，但在具体写作上却大异其趣，有着独特的色彩和追求。其价值主要体现在蒙古族现代文明的建构、蒙古族文化精神与人格理想的新阐释，以及对现代转型中蒙古人形象的建构等方面。

现代转型中蒙古人形象的建构

在蒙古族当代长篇小说创作中，“当代英雄”的塑造一直以来是个薄弱点。虽然塑造了诸多革命英雄、锡林勇士、商业骄子和精神导师的形象，但从总体来看，仍缺乏当代色彩和精神内涵。整合历史精神、现实境遇和未来展望，在文化精神和人格理想的统一中建构现代转型中蒙古人形象是蒙古文長篇小说新的突破口。

《信仰树》在这方面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和成功的实践。小说以50万字的篇幅着力塑造了占布拉、娜仁嘎日布、苏力德、苏和、纳然等一家四代蒙古人的形象，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中，在文化传统与现代境遇的碰撞中，对现代转型中的蒙古人进行了有意味的建构。

占布拉是贯穿全篇的灵魂人物，集中体现了蒙古人在现代转型中的所有重要境遇。作者在他身上寄予了对现代蒙古人所有优良品质的向往。他既是传统文化的守护者、传承者，又是现代文明的接受者、改造者。传统的坚守与现代的开放，虔诚的宗教信仰与精明的生存智慧，成为这一人物的精神内核。占布拉的精神伴侣娜仁嘎日布是占布拉的另一面，是文化传统与外来文明的结合体。她青年时代远渡重洋，到异国求发展，吸收了异域文明的精华，身上既有对文化传统的坚守，对精神信仰的虔诚，也具备海纳百川的开放精神。苏力德是占布拉的儿子，是家族的第二代，他生在革命年代，成长在新时期，是融合了游牧传统与市场智慧的新型牧民形象。他从占布拉那里继承了生存智慧，而缺失了精神信仰，商业性和功利性在他身上占了上风。作为家族第三代的苏和、阿鲁哈兄弟和妯娌们，是既没有精神信仰又缺乏生存智慧，德与能上严重滑坡的一代。而作为家族第四代的纳然是占布拉的真正嫡传者，精神信仰、生存智慧和现代精神三个元素在他身上得到了进一步的统一。

对蒙古族现代文明的建构

传统文化和文化传统并不是一回事。传统文化是一种时间性概念，比如，蒙古族的游牧文化，有它形成、发展、转变，甚至消亡的过程。而文化传统是非时间性的概念，它是一个民族文化中最根本性的、最核心的、最根深蒂固的元素组成的价值体系，比如一个民族的语言、文字、信仰、风俗、文化思维、文化精神等。蒙古族现代文明就是蒙古族文化传统和现代境遇对立、统一、融合后产生的新型文明。

长篇小说《信仰树》深刻地探讨了如何建构蒙古族现代文明的问题。身为虔诚喇嘛的主人公占布拉因时代所逼，不得不还俗为民。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消沉，反而积极应对、努力转变，一方面坚守着内心的信仰和追求；另一方面运用自己的知识和技能适应世俗生活、探索生存之道、开拓新生活之路。传统文化虽然遭到了破坏，但文化传统在他身上得到了继承、延续和发扬。这种继承、延续和发扬虽然在家族第二代、第三身上有所波动，但在第四代纳然身上得到了进一步加强。纳然既继承了曾祖父的精神信仰、生存智慧，更吸收了现代外来文明的精华，与时俱进，推陈出新，在改造故土、改造社会、改造文化、改造人的实践中，探索着蒙古现代文明的建构之路。纳然是历史新境遇中的新型蒙古人，是蒙古文化传统与现代境遇的对立统一体。如果说，占布拉是计划经济条件下的新型蒙古人形象的代表，那么，纳然就是市场经济条件下新型蒙古人形象的代表。

新型蒙古人的文化心理和人格理想是怎样的呢？作者提供了一种信仰与世俗相融合的新型模式。信仰注重的是精神、虔诚、抽象、超越，而世俗看重的是身体、行为、实际、功利。作者认为，为了世俗生存，我们重视身体、行为、实际、功利是天经地义的，但一个健康、和谐、高尚的文明社会更需要精神的虔诚和超越。主要人物占布拉、娜仁嘎日布、纳然三个人集中体现了作者的这一人格理想。

写实与象征水乳交融

表面看《信仰树》是一部写实小说，记录了一家四代人的生息繁衍、荣辱沉浮，而在深层次上，它又是一部精心设计、巧妙构思的象征色彩浓厚的作品。主要人物身上蕴藉着或浓或淡的象征光环，而这些象征光环的核心就是信仰树的果实——阿日格勒。信仰树和阿日格勒并不是现实中的某一种植物，而是作者精心设置的象征意象。它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几百年才结出一对果子——阴阳阿日格勒。阿日格勒是果子，却坚硬无比，有金属的声音，阴阳合一时能熬出神秘蒙药，治愈百病。阳果子被占布拉的尊师埋在地下，挖出后历经劫难，最后神秘消逝；而阴果子随娜仁嘎日布到了东洋，最后又辗转回到故乡。

那么，信仰树象征了什么呢？我认为，就像书名一样，他象征了蒙古人的信仰、文化传统和文化精神。它是植物，是一种永生的植物，但离不开土地；它有金属声音，蒙古人有铁石崇拜，认为铁石相处能生火，成吉思汗的本名“铁木真”就是铁的意思；它是阴阳一对，代表了天地、男女、体智、本族传统与外来文化的统一与融合；它能治愈百病，实际上，治愈的不只是身体疾病，更是一种精神病态。信仰树——用信仰、文化传统和文化精神去治愈一个民族的顽症固疴，这是作家苦心奉献的一剂文学良药。

细节描绘与精神叙事

从当代蒙古文长篇小说的发展脉络来讲，《信仰树》也有其叙述上的新亮点。即放弃大起大落的情节性建构，而注重日常细节的描画、人物精神气质的深入叙事。生活场景、宗教礼仪、民间风俗、日常细节成为作者饶有兴趣的描写对象。

总的来说，《信仰树》是一部有新意、有突破的长篇小说，特别是在提高蒙古文小说的精神性内涵方面，该作品作了有力的突破和有益的探索，值得肯定。

（作者系内蒙古大学教授、内蒙古文学翻译家协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张 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