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千首情歌抚慰“求不得”
佚名
“爱若难以放进手里,何不将它放进心里。”多年来,林夕如大家口中所言的“摆渡人”,帮我们度过忧伤、喜悦、心碎、梦回,帮大家拾心境,渡苦海,见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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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16日 ,陈奕迅为专辑《认了吧》做宣传,第一站是中国传媒大学。唱完那首经典的《十年》后,兴致来了,跟在场学生一通调侃。结果接下来,唱到《爱情转移》时,陈奕迅严重忘词。音乐声继续流转,他举手示意,连连说“不可以”,然后对着台下:“不行不行,林夕在这边,我一定要重唱。”说罢,竟双膝跪地,以示尊重。
当年,陈奕迅以一曲《十年》火爆内地,在谈话节目《志云饭局》上,林夕曾亲口说过:“陈奕迅很厉害,十年也未必出一个,因为他唱歌不在技巧,而在感情。”无人敢说,没有了林夕,陈奕迅会不会红到今天这个地步,但至少可以说,没有了林夕,无论陈奕迅也好,其他歌手也罢,经他们之口所唱出的情歌,不会让世人流下那么多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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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都听说,林夕因看到简体版《红楼梦》,于是单拿一个“梦”字拆开做笔名,其实这是以讹传讹的说法。
入行时,因为喜欢填词人林振强,又觉得那个“林”字非常美,于是林夕想:“不如就姓林吧。”那时他的手边确有一本《红楼梦》,看到“梦”的简体字,一怔:“原来林字下面有个夕阳,意境可以这么美,这么漂亮。”于是,这个原名叫做梁伟文的青年,便给自己取了笔名:林夕。
初中二年级,林夕喜欢叶芝和埃兹拉·庞德的诗。三年级时,看了一本杂志,香港一个基督教团体办的《突破》,其中一期介绍了台湾诗人周梦蝶。从此,林夕迷上了中文的旖旎,他找来很多新诗看,又读古典文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读到苏轼这句,立马沦陷其中。
那是香港电视剧的黄金时期,《上海滩》《家变》《狂人》陪他长大,吃饭时听多了各种粤语主题曲,林夕想:“将来我也要做填词人,要给许许多多的主题曲填词。”
读港大的林夕,顺理成章选择中文系,那时他已偷偷练习写词多年,并试图以现代诗入词。
谁能想到,当时的林夕,在学校里很是看不起一些老师,觉得他们整日照本宣科,林夕想:“与其去上课,不如自己找资料。”他整日“朋克打扮”,一点都不乖,所以同学都管他叫“油滋仔”。就是如此,他还留校当了助教。直到1985年,林夕发表首部作品《曾经》,一颗心这才落回到了肚子里,“那是入行许可,终于得到承认,比后来拿什么大奖都要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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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间,林夕填词几千首,真正为他博得大名的,几乎都难逃脱一个“男女之情”。林夕说,他最喜欢的作家是张爱玲,成长过程之中,亦被张影响心境。张对人生那股苍凉底色的掘凿,林夕借来填入词中,丝丝入扣,把回忆、情绪、忧喜烙人心间,把悲情、苦情、残情熬成伤口。一如当初安妮宝贝说的:“林夕是高手,轻描淡写,也伤人三分。”
《约定》《至少还有你》《大城小事》《明年今日》《人来人往》《一丝不挂》……写出如此绚烂的情歌还不算什么,林夕之绝,就像张亚东说的:“他能写出最贴合那个歌手的歌词,每一个歌手身上的个性和生命力,都会被林夕量身定做的词作强化。”王菲的慵懒,被林夕写成《催眠》;杨千嬅的果敢,被林夕写成《烈女》;张国荣的惊艳,被林夕写成《侧脸》;陈奕迅的深情,被林夕写成《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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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写一首词,最快40分钟,最慢一星期。最让他为难的歌手,是林忆莲。林夕常问她:“你到底要什么样的?”林忆莲答:“我也不知道。”所以,几乎每次写稿,林忆莲看后,都会退给林夕让他反复再改,直到改出她想要的那种感觉。林夕笑言:“简直是让自信心崩溃的过程。”
有一次,林忆莲找到林夕说:“我想你写出一种黄的感觉。”
林夕问:“是黄昏的那种黄吗?”
林忆莲笑:“有一点点,但还没到黄昏那种懒洋洋的程度。”
一来二去,从林忆莲的身上,林夕倒是学会了如何引导歌手。
最让林夕创作感到开心的,自然是一代天后王菲。
林夕上节目时曾比喻:“我与王菲好似无名分的夫妻。”给王菲写词,完全可以自由发挥,“好像不管我写什么,王菲都能用声音很好地诠释。”有时,林夕发飙写出一篇满意的词,丢给王菲,王菲看了半天不懂,问林夕什么意思,林夕說:“不用管,现在你不懂,等你过几年经历多了再看就懂了。”
于是,在王菲的词作上,林夕曾大量尝试以现代诗手法创作,这才有了那张梦幻的《寓言》。
林夕写完《约定》后觉得匠气太重,想改,结果打电话给王菲,王菲哈哈一笑:“不好意思,我已经录完了。”
对林夕,王菲是百分百的信任。
林夕给张国荣写词时,张国荣已经是巨星身份。初次见面,还是张上门拜访,开着一辆敞篷的红色奔驰跑车,帅到林夕第一眼看见就差点吐血。给张国荣写了《妄想》《无需要太多》,林夕自觉并不满意,直到《追》获得香港金像奖最佳电影主题曲,记者问他:“你觉得哥哥唱得怎么样?”林夕只说了四个字:举重若轻。
在林夕看来,你要很用力去做一件事,但却能让别人觉得你没有用力,这是最难的,唱歌亦然。
林夕此生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帮张国荣写了一首《我》。
那天,张国荣给他打电话:“有没有看过一出戏,叫《假凤虚凰》。”
林夕说:“看过,怎么?”
张国荣说:“里面有句‘I am what I am,我想你拿它做第一句,你帮我写歌。”
林夕说:“这样啊,好,你等我!”
张国荣说:“你知不知道写什么啊?”
林夕笑:“你想写gay嘛,你想走出来!知道你威风,行!像你一样骄傲!”
后来,林夕还为张国荣写下,《陪你倒数》《梦死醉生》《玻璃之情》,哥哥死后,林夕回顾词作,万分愧疚:“遗憾的是,在最后五首歌的歌词里,我依然按以往路线在感情世界中唱游。监制曾经提醒我,别写太悲的东西,我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忽略了当时他心境上的需要。写下了那么多勾引听众眼泪的歌词,究竟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
也正是从那之后,林夕心境有变,他希望能够以歌词度人,用自己的作品,开解人心。
幸而后来他遇到陈奕迅,陈奕迅诉说深情的嗓音,正好能诠释林夕想要的那份体谅。
有一次,林夕想写一首歌,用来表现自杀,开解自杀的人,立马打电话给了陈奕迅:“我想写关于自杀的词,你愿意唱吗?”陈奕迅说:“你写的我当然唱。”这便有了那首经典的《黑择明》。
后来,曾有人听着这首歌,度过了抑郁症最艰难的时刻。
所有合作伙伴里,林夕最宠爱的是杨千嬅,连王菲都曾嫉妒地问:“为什么你把最好的词给了她?”杨千嬅与林夕私交甚好,情同姐妹。当初林夕写完《再见二丁目》,杨千嬅一唱,他便认定了对方。
后来,林夕写了许多动情的“自传词”,他说:“这十年来,我好像跟千嬅,经历了一段感情,我所有的亲身经历,都写给了千嬅,听千嬅的唱片,就像是在听自己的经历,似乎冥冥中,我和千嬅是合二为一的。”
一个人就算读再多的书,都比不上最深刻的人生体悟。当林夕把自己的情事写到歌词里,拿给陈奕迅,陈奕迅会说:“就算不懂说什么,我也会唱。”可拿给杨千嬅,杨千嬅都懂,因为多年来,两人一路陪伴,深知对方心里的疮洞和坚韧。杨千嬅知道林夕心里住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黄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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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个“失恋”的人,都能够从林夕的歌词里,找到那个写给自己的句子。
对于挚爱前任,你可以说:“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对于放不下的恋情,你可以说:“闭起双眼我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对于低到尘埃的姿态,你可以说:“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
对于重逢的旧侣,你可以说:“即使见面,成熟的表演,不如不见。”
……
林夕写了上千首情歌,字字扎心,说来说去无非三个字:求不得。
金庸在《书剑恩仇录》里讲:“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说一个人太聪明必定会损伤自己,过于沉迷,一段感情就不会太久。
这八个字,于某种程度上,正好对应了林夕对黄耀明的爱慕。要说求不得,林夕最清楚何为求不得。
那年,林夕和黄耀明去日本看U2演唱會,结束后,林夕约黄耀明在二丁目见面,等了3个小时,黄耀明还没来。后来回房间,林夕写下《再见二丁目》。
杨千嬅唱《再见》一曲,林夕觉得正是自己心境,于是偏爱,把最好的词都给她唱。
有一段时间,林夕心情很烦躁,很想找黄耀明倾诉,于是打电话过去,可惜对方心不在焉,有点不耐烦。林夕说:“我觉得我说不下去了。”黄耀明说:“那不如去写歌。”于是他写下《假如让我说下去》。
有一次访谈,主持人把林夕的创作比作一个饼,问他:“这个饼如果是你最喜欢的歌手,他们都各自占了几分之几?”说完王菲、杨千嬅等人后,被问及黄耀明对“饼”的影响,林夕顿了顿,说:“他是‘饼的起源。”
无数次,林夕说自己最好的歌词,都因他而起。
《至少还有你》里面,那句:“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只因黄耀明手心中有一颗痣。何韵诗的《忘》里面,那句:“黄是你的姓红是你爱的,就当做常识。”听起来如世间最美的告白。《绵绵》这首歌里,那句:“从来未爱你,绵绵,可惜我爱怀念。”全歌都在对“绵绵”柔情倾诉,只因粤语中,“绵绵”就是“明明”。《富士山下》里面,那句:“忘掉我跟你恩怨,樱花开了几转。东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遥远。”心里念的,还是当年日本的事……
因为求而不得,林夕也曾陷入极度悲伤,险些在浴缸中“溺”掉自己。那时,正是王菲和窦唯婚变,窦唯说了许多令王菲痛苦的话,可冷傲的王菲一句回应也没有。
林夕看到失恋给人带来的巨大痛苦,最后提笔写下一首《百年孤寂》:“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后来,林夕说了这样一段话:“其实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不能搬走它。你有什么方法可以移动一座富士山,回答是,你自己走过去。爱情也如此,逛过就已经足够。”
他写《富士山下》的目的也在于此,在历经了多少年的“求不得”之后,林夕后来发现恋爱和佛理一样,面对贪嗔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执着”,如同他在《兄弟》里写的:“所谓解脱,是放下不执着,不去躲。”如何应对“求不得”,林夕的答案是:“爱若难以放进手里,何不将它放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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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的童年并不快乐,他是父亲第三个老婆的儿子,父亲当年患有躁郁症,在家里动不动便发脾气,一回家就把东西往地上砸。
这多少令林夕变得敏感而细腻,写词于他,也变成了生命的出口。
曾有一段时间,他成为众人感情专家,许多人来找他倾诉内心苦痛,可夜深人静之时,环顾四周,自己却没有一个人来抚慰。
最后,林夕哭着写下了《七友》。
更有一段时间,林夕患上焦虑症,整个人喉咙莫名抽痛,一对着电脑就无比痛苦。最终,他静下心来写出一首《怯》。旁人听了,还以为是暗恋的情歌。还有一次,他看日剧《恋爱世纪》,看到里面失恋的主角熬糊了一锅红豆,不禁被剧中主角的心情感染,心想:“红豆还没熬好,就已分手,这样的孤独真是深入骨髓……”于是他提笔,写下一句:“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一曲《红豆》,就这么诞生。
对于林夕而言,写歌词不是生计,而是生命。他爱古典家具、爱养金鱼、爱读佛经,也爱打麻将,最后这些日常,都一一入了词,一如李宗盛在《山丘》中希望的:“一生涓滴意念,汇成了河。”
写了30多年歌词的林夕,留下了无数可供咀嚼的金句。
他的飞扬、他的波澜、他的柔媚,他的缠绵、他的忧郁、他的沉醉,最终都化为钻石般闪亮的句子。
多年来,林夕如大家口中所言的“摆渡人”,帮我们度过忧伤、喜悦、心碎、梦回,帮大家拾心境,渡苦海,见彼岸。
他自己,却在《七友》里悲伤地问:“重生者走得的都走,谁人又为天使忧愁?”
只愿在千万灯火之中,夕爷也能得到抚慰,岁月虽长,衣裳虽薄,但求他并非不快乐。
(陈华荐自《政商听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