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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支笔,造梦浮生

点击:0时间:2023-03-20 17:03:22

崔斯嘉

舞台上,唐涤生在屏风后,十三郎在屏风前,师徒一番对答,观众早已泪湿衣襟。

见到杜国威杜sir是在一个中午,他坐在酒店餐厅靠墙的沙发上,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慢慢来,不要急。

这个春天,杜国威的名戏《南海十三郎》首次北上巡演,北京、上海乃至深圳的戏迷一片欢腾,上海兰心大戏院甚至一票难求,票价已经被炒到双倍以上。而现在,这位剧作家就坐在我眼前,和蔼可亲。

杜sir已年过古稀,但见到他的时候,你丝毫不会察觉——他看起来只有五十几岁,思路清晰,语速极快,讲到得意事有趣事,神采飞扬手舞足蹈,颇似老顽童,有绝世武功,但游戏人间。

尚未等我提问,他已经先开口:“我一辈子这么长,无论是男女的爱情,还是男男的爱情,从未见过真爱。以前我会耿耿于怀,到现在也算了,看开了,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上天才要我做一个编剧。”

 话剧《南海十三郎》。

坦率真诚如此,反而令人不知道要怎样接下去。回看杜sir的影视作品,《上海之夜》《刀马旦》《大富之家》《我和春天有个约会》《虎度门》《南海十三郎》《如果爱》……虽然他自己不认为在写爱情,但爱情一直都是故事中的重要主题。他最出名的两部戏——《我和春天有个约会》和《南海十三郎》,从舞台剧改编到电影再到电视剧,几乎是所向披靡地受欢迎——但和他的“从未见过真爱”正相反,观众最爱的,就是其中的大仁大义,至情至性。

自卑可以帮你,

但你不要自卑

杜国威自幼就在电台做主持,小小年纪记忆力惊人,未识得认字已经学会背对白,而且擅长用各种声气音色模仿不同人的语气形态,因此也客串了几部电影,成为“童星”。但和其他童星不同,他没有在表演之路上走下去。如他自己所说:“6岁到13岁在电台播音,我很会用声音表达感情,当时被称为‘播音神童的嘛,有一个好璀璨好光芒四射的童年。但是后来读书,上中学后就开始变成一个自卑自闭的人,我不开心,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同学都笑话我,不接受我,觉得我是娘娘腔。”

光辉灿烂的童年时代,随着声音变化而消逝了,接踵而来的少年时代,则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在童星和名人的光环下,他只是一个身材瘦小声音扁薄的小小少年,明明聪明早慧,却不被周围环境所接受,甚至被同学们欺辱。那时候他,未来只有一条路,就是读书。“我只能读书了,我姐姐也逼我读书,所以我最后成绩不错,进了香港大学。”但读书并不能解决旧日累积的问题,童年和少年的问题一直纠缠,即使他长大,毕业,工作,成为一位老师后,依然会惊会怕。“我觉得我有问题,我好惊,好怕,到我自己赚薪水后,我知道我不行了,我开始看催眠医生。我以为他可以帮助我,其实是不行的,那时候花了好多钱,比现在的人去健身更贵,但是没用。”

回忆起那段日子,杜国威甚至拿电影做比较:“就好像《无间道》里面一样,不能真正被催眠,我过去也只能是睡一下。我不舒服不快乐,好像有人爱我,我也想去爱别人,但是又不能讲给别人听。突然间我醒悟了,为什么我要花这么多钱去做这件事,我忽然顿悟了:这个世界,是没有人可以帮到你的,除了你自己。明白以后,就‘天都光嗮(天都亮了)。”

写戏,是他的新生。

从此之后,杜国威好像脱胎换骨,开始了另一种生活。他依然在学校教书,但是忽然之间,好多人知道了,这里有个人可以写剧本,写得很好——徐克也来找他。“好像天生的,六脉神剑出来了。”杜国威说,“我虽然没有精彩的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但是我有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有时候我觉得当年好惨,但是现在老了,通透了,反而觉得,有些人一世都没办法见到自己的作品成功、成名,而我已经算是经历过掌声。”

“自卑是可以帮你的,但是你不要自卑,现在我比刚写《南海十三郎》的时候更自信了。所以都有人说我:比以前靓好多!”讲出这句话,杜国威也仿佛不好意思似的,大笑起来。

“十三郎”一演就是23年

提起杜国威的名戏《南海十三郎》,就不得不提江誉璆其人。这位编剧出身名门,战前写粤剧大戏、写电影影画戏,风靡省港澳。战后逐渐开始精神状态不稳定,时而流落街头,时而入住青山精神病院,最终凄惶而终。他的一生跌宕起伏,留下传说无数,故去后,只有传世名篇方能令人窥其才华之一二。

杜国威所创作的《南海十三郎》,其中部分情节和江誉璆本人经历是有所出入的,戏始终是戏。十三郎、江誉璆和主演十三郎的谢君豪,是三个完全不同的人。但因为杜国威所写,谢君豪所演,十三郎已经变成一个活在舞台上的、活生生的人。江誉璆晚年流连上环、湾仔一带,来来回回有许多人见过他,香港作家小思亦写过文章怀念。总有尊重文章有价的街坊店主,照顾着晚年江誉璆的三餐衣物,那是香港市井之间充满人情味的年代。而杜国威也曾见过此时的江誉璆,所以他记得那个邋邋遢遢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老人家,也正因如此,刚写完十三郎的时候,他曾经想要找一个外形和他相似的人来演,但当时香港话剧团的古天农导演建议他,要找一个话剧团自己的演员,要长得帅——这才有了谢君豪。

“没想到他跟这个角色的缘分,已经23年了。我是很欣赏男人那种忧郁的眼神的,他就有,高傲、冷傲。而且他的台词功底,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可以做到的。”

从1993年香港话剧团版本首演,到如今的2016年内地巡演,话剧《南海十三郎》已经演了将近150场,不变的始终是谢君豪饰演的十三郎和潘灿良饰演的唐涤生这对师徒。他们的师徒对手戏,在真实历史上是没有的,可是经过杜国威的妙笔,两人的师徒情反而成了全戏中最精彩的段落——师徒初相遇时,十三郎如日中天狂放不羁,二人共谱《女儿香》。再见即是告别时,唐涤生大名鼎鼎,十三郎落魄街头,他们对答的,却是唐涤生《再世红梅记》中的名句,以男女之情串知己之情。杜国威最擅长的戏中戏、情中情,运用得出神入化。

“相见若似梦,自从别去匆匆,此刻再重逢,咫尺隔万重。(我再见恩师,心中百般痛。)仿似宝剑泥絮尘半封,昔日壮志与才气全告终。江中雪,泪影两朦胧。辜负伯牙琴,你莫个难自控。知音再复寻,俗世才未众。”舞台上,唐涤生在屏风后,十三郎在屏风前,师徒一番对答,观众早已泪湿衣襟。

在“十三郎”的塑造上,杜国威最出彩的就是留有余地,深得中国文化中的留白精髓——他设置了Lily这么一个完美少女作为十三郎的初恋情人,却从未给出解释,十三郎和Lily的感情曾经发生过什么;他给了十三郎许多经历、境遇,令他和唐涤生刚刚重逢就遭遇唐涤生死讯的打击……但杜国威从未去剖析和解读十三郎的内心世界。在这出戏里,他只负责展示,给观众看到这么一个天才的境遇,他的疯癫,而这个天才的所有内心世界,那些曲折离奇的纠结和痛苦,都由观众去想象。

写一辈子都不会觉得闷

电影《如果爱》。 电影《刀马旦》。 电影《上海之夜》。

“我写了这么久的戏,但是我从来没有拿爱情作为主题的。可能因为我是逃避。我没有真正找到一个我又爱他、他又爱我的人。由小到大都是暗恋,而且又都是暗恋失败。我没试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其实我好想写一部有爱情的戏,但是太难了。”

《上海之夜》讲是乱世中的承诺和人情味,《刀马旦》的结尾是策马狂奔为家国,《我和春天有个约会》中姐妹情谊最为动人,《如果爱》的结尾周迅为了自己离开……这些戏里其实都有爱情,但爱情并不会完满。“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我很擅长写这些。”杜国威说,“我觉得这是天赐予我的,编剧的能力。所以写作的时候,我反而能体会到爱与被爱的感觉。”

或许真爱本来就非常难寻,才会成为被歌颂的永恒主题吧。但是从杜国威的作品中,我们还看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人生中,有很多远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

“比如说,你可以研究人啊。”杜国威笑说,“我研究人,一辈子都不会觉得闷。甚至,我不用看人,我只要听声音,就可以知道,别人是什么样子,性格怎么样,最近状态如何,开不开心,为了什么开心……人是很有意思的!”

直到如今,杜国威依然保持着创作所需要的一切——随时观察人,观察人生,观察自己。他依然会记录下灵光乍现的金句,依然会被轻易感动——前不久,在一段外国新闻里,法庭上无所顾忌的死刑犯忽然发现法官是他的中学同学,嚎啕大哭。杜国威也为此感动落泪,并且记下自己是为何而落泪。“要感动别人,记得,首先要感动自己。”

剧作家的人生,是为观众造梦,也是为自己造梦。杜国威说:“人生如一梦,转眼又散场。”

杜国威

人称杜sir。1946年生于香港,6岁开始参与香港电台广播剧制作,有“播音神童之誉”。早年亦有客串电影演出,如《飘萍恨》《遗腹子》等。杜国威1971年毕业于香港大学地理系,1982年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教育学院。最初任教于可立中学,为学校戏剧组课外活动导师,屡次带领戏剧组获全港戏剧比赛冠军。其后开始参与电影及舞台剧编剧制作,1995年与高志森、古天农创办了“春天舞台”制作公司,致力推广舞台文化。

标签: 三郎 南海 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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