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岛主:在现实与乌托邦之间

点击:0时间:2023-06-24 07:06:38

靳锦

为什么要拥有一座私人岛屿?它通常地处偏远,难于管理,耗资巨大,且无法迅速商业化。但买岛还是成了一些中国富人的新玩法,“岛主”群落缓慢却坚定地发展着,他们用岛屿来定义财富和生活态度。

—个桃花源,—个巨大的玩具

银灰色的东海大桥像一条巨蟒腾跃在海面之上。它是王越的穿越之器。周一到周五王越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周末他驾车驶过大桥,来到东海之滨,换乘相熟的渔船,航行半个小时抵达虎啸蛇岛。他就是这座岛的主人。

笔者通过一个叫作“中国岛主联盟”的松散组织找到了王越。该联盟的发起人林东是最早买岛的人之一,曾像收藏珠宝一样不停地入手了20多座岛屿,这个过程中,他与同好结成了只有岛主才能进入的圈子。在他看来,买岛是中国富人的新玩法,岛屿和房产、奢侈品不同,它除了是身份象征和资产形态,还代表一种超脱的生活态度。他向笔者推荐了王越。

虎啸蛇岛隶属于浙江省舟山市嵊泗县,是舟山群岛的一部分。因其形状似当地的一种蛇,故得其名。船靠岸后,我们需要沿着新修葺的石板台阶向上走几十米,才能来到岛上的营房。

其实中国大部分海岛都像这里一样,并不适合私人投资,因为所在的位置纬度过高,风浪很大,常常打到几十米的高度,浪过处寸草不生。低纬度且风景宜人的热带海岛,又多位于边防重地。虎啸蛇岛也是国防用岛,岛上散乱堆放着刻有“军”字的石碑,提醒着我们,这座岛曾经是台海对峙的前沿阵地。

2012年,王越从部队手中租下了虎啸蛇岛,当时岛已经荒废了三十多年。台海关系缓和后,部队撤出,只留下十几间营房。植物迅速占领了这座岛,树根洞穿了屋顶,石块崩裂如吴哥窟一般。一个附近的岛民将150头羊赶上了岛,在营房的角落住了下来,成为接替官兵的守望者。

一次偶然的登岛,王越被眼前自然狂野的景象吸引,阳光照射的植物散发出香气,让他想起小时候务农的场景。他1973年出生在安徽凤阳的农村,家里有70亩责任田和30亩林场。作为家里第一代城里人,在城市打拼近20年之后,王越又回到了土地上。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凤阳做政治老师。之后他开始接触法律,并考取了华东政法大学的法律硕士。他在上海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先后创办过两家律师事务所。律所高速发展的那几年,业务每年都在翻番,他明显觉得自己疲惫,一到周末,就想离开城市,寻求一些自然的颜色。

因为职业的原因,王越极为理性,强调事情的缘由和边界。在笔者提到“岛主”二字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纠正,说他不是“岛主”——根据2010年的《海岛保护法》,公民可租用海岛,最长时限为50年,但没有所有权。

可提及租岛的原因,这个理性的律师却变得感性,“我就觉得我喜欢这种地方,在这种地方我觉得舒服”。王越转遍了上海周边所有的山水,想找一块闲暇时能够放松的地方,直到登上虎啸蛇岛,这个位于崎岖列岛边缘的面积500亩的小岛,他站在土地上,四目所及全是海,才真正有归属之意。

“我喜欢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看得见摸得着,放在那里。”他说。2012年,他以每年数万元的价格租下了这座岛。价格不贵,但与建岛的价格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修路和造房的材料都要从陆地上运,200元一车的沙子,搬到岛上成本就达到1200元到1500元。电力系统和饮用水要自己解决,化粪池要自己挖。基础建设耗钱且成效并不直观,两三百万砸进去,只能看见岛上恢复了一排原先的15间营房。但王越知道,这里已经具备了人生存的所有条件。

对于一个并非巨富的上海城市家庭,岛绝不是理性的投资。王越的妻子反对,他告诉妻子,今后自己的收入全部投入到海岛上去,她的收入为家用。虎啸蛇岛至今只是私用,并不对外开放,它是一片远离都市纷扰的桃花源,也像一个巨大的玩具。

他踏上岛,觉得自己所有的规划都能实现,可以从无到有地打造一个理想的状态,“这是一个当主人的感觉,这确实是很爽的感觉。”他说。

修路的第一袋沙是他扛上去的,80斤,从码头到山上。充气钻在石头上打出孔,用钢筋扎笼,再用模板固定,然后填充进水泥。海边施工要看潮涨潮落,一天的工作时间有限。王越乐此不疲。

由军队营房改造的客房陈设简单,没有制暖设备,笔者瑟瑟发抖,这里并非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理想的居所。王越却甘之如饴。有容身之所已是乐事,他回忆起修房子的时候,带了两张席子睡在地上,周围都是虫子。如今在海上建设,他见识到了海洋凶狠的一面,刮台风的时候,巨浪排山倒海,大风将所有树木的顶部剃平。

他常邀请在上海的同乡来岛上小住。在个人如浮萍的上海,由土地而连接的关系令人有归属感。

现在,这座岛也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一个土地使用权的拥有者能够在社交上收获更多的尊敬。以前他和别人打交道,自己的身份是律师,如今人们会介绍他,“这是我朋友王律师,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岛主。”他略表谦虚,“我就在东海里弄个海岛玩玩儿,大家有空可以去体验一下。”对方总是露出诧异的表情,“律师见得多了,但是岛主真的没见过。”

此时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功能性角色,而成为一个有独特标签的个体,并暗示了不俗的品位与财富。他会邀请一些潜在的客户来岛上玩儿,“便于将来能够建立更好的合作关系”。

一个乌托邦,一个天然的药丸

李赫柏是笔者采访的岛主中财力最雄厚的,他没透露更多,说财富“只是数字”。彼时我们坐在广州观龙岛附近的一艘游艇上,这里是“中国岛主联盟”的基地。游艇价值90万美元,这样的游艇他在广州有若干艘,从美国佛罗里达运来。我们喝了低温烘焙的无咖啡因有机咖啡,配红糖,咖啡伴侣是纯椰子粉。所以,当他说买岛主要是为了养生的时候,笔者丝毫不感觉惊讶。

52岁的李赫柏看起来并不像一个身家亿万的矿业大亨。他穿一身没有标识的运动服,裤腿上有泥点子,旧球鞋黑乎乎的。但他面色红润,身材消瘦,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他表示,这就是养生的结果。

李赫柏的父亲是归国华侨,他家境富裕,从小吃穿用度令同学羡慕。父亲因为身份问题在“文革”期间被打成特务,他跟随父亲在广西的大山里下放3年,也因此学会了在自然环境中生存的本领。山里的生活让他对自然产生亲近之感,在40年之后,又宿命般地成为他玩岛的实践基础。

大学毕业后,他进入一家主营有色金属的央企,工作几年自己出来单干,是中国最早一批外贸个体户。李赫柏迅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有3年的时间,他是中国最大的硅出口商。在广州市内行车的时候,他曾指着一栋矿业公司的建筑说,90年代初,他在那座楼里赚到了自己第一个一千万。

因为极其繁重的业务和不加节制的吃喝,李赫柏的身体垮掉了。工作5年之后,他已经不能在游泳池游完一个来回。他想起在山里下放的时候,没机会洗澡,就到水库里游泳,竟然治好了多年的皮肤过敏症。他开始慎重考虑养生这回事。

我们要去的岛叫作水晶岛,位于广州东北150公里处的万绿湖,李赫柏在岛上挖出过几块水晶,水晶岛因此得名。他很早就想买地养生,并定下了三个标准。一是在北回归线一带,因为他是广东江门人,这一带接近他祖先生活的水土环境;二是性价比要合适;三是安全。

当他看到万绿湖岛屿的时候,知道自己找到了。万绿湖水质优良,是农夫山泉的水源地之一,而且政府保护力度大,没有旅游开发。李赫柏从来没有考虑过陆地上的土地,那几乎意味着可以被陌生人随意进入,岛屿周围的水域是天然屏障,更何况一片被保护的水域。

去水晶岛的路途漫长,要在高速上开两小时的车,拐入湖边的小镇,再换水上交通工具。湖边停靠着李赫柏的另一艘游艇。每次来岛,他都住在游艇上。他开动游艇旁的一辆水上摩托,载着笔者朝水晶岛飞驰而去。万绿湖因四季皆绿、处处皆绿而得名,水域面积370平方公里,360多座岛上植物茂盛,若不是岛的边缘裸露出一圈岭南标志性的红土,它们就像绿色的湖水中升腾的巨大水泡。

开了10分钟,我们抵达一座形状像3个张开手指的小岛,该岛有两个长峡湾,这是李赫柏看中的优点,可以方便地将游艇驶入。

水晶岛上的人工痕迹几乎可以忽略。和大刀阔斧改造海岛的王越不同,李赫柏希望在岛上保持绝对自然的环境,没有建筑,没有任何基础设施。山顶有一条环岛的小路,是两个工人花了两个月时间在树林中砍出来的土道。下了水上摩托登岛,一脚踏进湿软的淤泥之中,岛上的蚊虫闻风而至,迅速包围了过来。

李赫柏在淤泥上如履平地,拎着五十斤鸡饲料去几块木头搭成的简易鸡舍,他在岛上放养了近百只贵妃鸡。除此之外,他还经常邀请佛教团体在岛上放生。一两百只从美食胜地广州的餐馆中被救下的猪狸、狐狸、树熊,现在就藏身在岛上的角落里。李赫柏2010年租下这座岛的时候,对岛上的生态并不满意,因为树的种类不够多样,白蚁猖獗,动物基本不见踪影。他希望岛可以从半原始状态恢复到全原始状态,“最好是回到伊甸园的状态”。

原始的状态很难说令人愉悦。空气潮湿闷热,有植物腐烂的气息。树枝纠结缠绕,体形庞大的昆虫出没于林间,仿佛在宣示自己的主权。在岛上停留一段时间,才慢慢体会自然的魅力。万绿湖极静,水有玉一般的光泽,空气含氧量充足,令人神清气爽。在广州的日子里,李赫柏每隔一两个星期来一次,把游艇停在岛边住两天,他会在湖里游泳,在岛上“吸氧”,或者拾掇鸡舍和树。他是林东所说的有钱有闲、真正“玩岛”的岛主。

他在岛上栽种了上千棵不同种类的树,目前存活下来两三百棵,他很高兴,终于知道了哪些树能够符合岛上适者生存的环境法则。即便如此,要恢复到心目中的理想状态,他认为还需要5年时间。植树并非为了一个超越自身的更宏大的目标,而是要建设一个完美的“药丸”。

我们回到万绿湖边,遇到了辖地的村长,他问起李赫柏在村子里租下的一栋村委会大楼的租金问题。李把这栋楼作为自己在湖边的一个基地,并有意将来改建成旅馆。他与村长寒暄几句,说很快会交。水晶岛也是从村集体手里租下的,李赫柏在这里一共拥有两座岛和三座半岛的使用权,租期为70年,花费约数百万。

(李响荐自《智族》)

相关新闻
最新新闻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