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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时光遗逸的画卷

点击:0时间:2023-07-05 20:01:54

沈念

庆历六年的某个夜晚,正是秋季,凉意一寸寸地攀爬上范仲淹的肌肤。这位北宋名臣鬓角斑白,日子过得并不舒畅。这一年,他被贬至邓州。

略显拘谨的书房内,灯火将范仲淹清癯的脸庞在墙上打出虚弱的剪影。他慢慢地展开驿使送来的山水画轴。他并不熟悉画的作者,但送画来的滕宗谅是他多年的好友。这位被更多人记成“滕子京”的友人,与他的命运相似,同样是遭贬的落魄官吏。两人各处异地,唯有纸上飞鸿。

画幅在手掌挪移间徐徐拉开,刹那间,范仲淹看到了水——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水一直流淌到目光的尽头,连同那些大大小小的帆影。近处呈现的,是从高大林丛中生长出的一幢三层纯木结构的楼阁——四柱高耸,檐牙高啄,金碧辉煌,仿佛一只腾空的鹏鸟。楼筑建得很雄伟,范仲淹一眼就洞穿了好友的心思。

谪守巴陵郡,濒洞庭,临长江,流水匆匆中隐匿的无奈凄凉压得滕子京心头沉甸甸的,但水所能生发的大气象又让他精神一振。贬谪,这一多数古代文官都历经过的政治“棒击”,轮到滕子京头上时,他一定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所幸的是,适时调整心态的他,在被贬之地开始书写政治生涯中的崛起之作。

这一贬,成就了他自己,也成就了一座城市。

在滕子京到岳州之前的两年多时间里,这一朝廷的弃儿,先后从庆州贬至凤翔,继而贬至虢州,后又于庆历四年春谪守巴陵郡。滕子京待在岳州的时间是从庆历四年春到庆历七年初,后调任苏州。他在忍辱负重、殚精竭虑的三年时间里完成了十分重要的三件事:承前制,重修岳阳楼;崇教化,兴建岳州学宫;治水患,筑偃虹堤。

岳阳楼重修落成之日,滕子京只是“痛饮一场,凭栏大恸十数声而已”。这是一种压抑太久之后的释放。一个负罪的贬官,一趟失意的仕途,一场坎坷的人生,足以使人消沉、颓废,但他忍辱负重并勤于政绩,把个人的惨淡悲伤丢在了历史的风中,以“古仁人之心”和“先忧后乐精神”赢取人生美誉。

滕子京并未忘记“请”来三位文坛高手的文章:尹洙的《岳州学记》、欧阳修的《偃虹堤记》,当然最重要的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他在给范仲淹的信《求记书》里说:“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成著。”言外之意,滕王阁的著名是因为有著名的《滕王阁序》。为了说服好友动笔,他称颂范仲淹“文章器业,凛凛然为天下之时望”,希望范仲淹“戎务鲜退,经略暇日,少吐金石之论,发挥此景之美”。思虑周全的滕子京还想到,让当时身在邓州的范仲淹千里迢迢来一趟,耗时费力,还不能确定是否成行,不如画幅实景图,“谨以《洞庭秋晚图》一本随书贽献,涉毫之际,或有所助”。

这幅历史上最早描绘岳阳楼的画卷,因此诞生。

仍然回到庆历六年那个秋凉如水之夜,范仲淹端详着画。他的视线仿佛穿越舒缓的线条和纸幅的局囿,从一个有限的视域里,看到了洞庭湖的朝晖夕阴,看到了水的波澜不惊,也看到了岸芷汀兰、沙鸥翔集、锦鳞游泳。

在敞开的思绪里,同为天涯沦落人的范仲淹一时难以掩抑内心情感的涌动。浩荡的皇恩不会降临到每个入仕者身上,每个遭遇贬谪的人都在寻找、辨认着夜深后前行的路。范仲淹看到了来自好友内心深处那股执拗的勇气——这看似微弱实则强悍的勇气,必然成为那个朝代最珍贵的所在。他用“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来评价好友滕子京,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表达心迹。

一个人,一群人,心迹皆在敞开的思绪和飞扬的文字中袒露。

《洞庭秋晚图》成为范仲淹打开视野的一个动力原点。然而,它出自谁之手,究竟呈现出什么样的面目,已经无迹可寻了。它仿佛一阵风,为催生《岳阳楼记》而存在过,而后悄然隐遁于茫茫夜色之中。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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