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秦学士,过尽飞鸿字字愁
筠心
苏轼与秦观是师生,也是好友,对秦观评价很高,“有屈、宋之才”“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苏轼是旷达洒脱的个性,秦观则是细腻敏锐的性情,在幽默诙谐的苏轼带动下,两人偶尔也会互开玩笑。苏轼胡须稀疏,秦观便拿《论语》里的话打趣他,“君子多乎哉”,“乎”谐音“胡”;苏轼不肯示弱,照样用孔夫子的话反击,“小人樊须也”,“樊”谐音“繁”。
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性情是学不来的。秦观的科举之路非常不顺,两次落第,直到三十六岁才中进士,其间豪情壮志被消磨了许多。因此,秦观的词总透着抹不去的忧伤,道不尽的哀婉。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秦观真是善用情景的高手,“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是景转化为情;“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是将情转化为景。一句话,情景交融,令人不得不刻骨铭心。两首词的主角都是女子,前者春愁,后者怀远;两首都有楼,一首上楼,一首倚楼,结果呢,愁无尽。也不单单是秦观,词人大都如此,似乎是传统,登楼倚楼间,往往就有愁。范仲淹的“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辛弃疾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比比皆是。
在普通人眼里,登楼不就是望得远,视线好点吗?但在词人心里,一望无际春草萋萋,天涯路何处是尽头?而秦观的愁又更深一层,绵密如丝雨,百转如篆香。每个人的抗压能力不同,在秦观是重如山,在苏轼是轻如羽,这真的不能强求。所以,冯煦评,“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
秦观出仕后,一直都做编修一类的小官。哲宗亲政,旧党遭清洗,秦观被一贬再贬,最远至雷州。他没有苏轼的豁达,虽然他也学着抄写佛经,可是身心已被磨难与挫折摧垮。徽宗登基,秦观被召回,途中去世,年五十一岁。
秦观有一首《满庭芳》,以离别场景,寄托怀才不遇的身世之慨。此词名噪一时,为秦观赢得了“山抹微云”君的雅号: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暫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这首词有柳永的影子,“香囊暗解,罗带轻分”的分明是个青楼女子,离别是缠绵不舍的,然而更让秦观感慨的是,落魄江湖,前程茫茫。“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是景,也是心境。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早些年,因为某些原因,我常常两地奔波,探望至亲。短暂的相聚后,挥别上火车,都是在华灯初上时。当火车随着汽鸣声,缓缓地驶离车站,越跑越快,我的牵挂,我的不舍,也被抛离得再也望不见。而窗外,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温暖,却与我无关。泪眼蒙眬中,我所伤感的,已不是离别,而是孤身独行的无助与无奈。
秦观的词,须得细细体会,才能读懂,赏词原是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