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机器比人强

世态万象

李世石被阿尔法围棋击败，成为社会事件，因为阿尔法围棋是以“智能”方式完胜人类的代表李世石。

人类智能的发生机制是什么，现在不能算弄清楚了，是否一定能弄清楚，也是未知数，但不妨碍进行模拟。人类智能的本质是什么，也未必已经弄清楚了，但一直被引为骄傲，并由此而使人类建立起“万物灵长”的自信，建立起人类的尊严感，让人产生“万物皆备于我”的观念和“我可统驭万物”的合法性。

人类很早就知道跑不过豹子，猛不过老虎。人类会制造机器后，也知道强不过机器。人类认为自己能记忆，能积累知识，能运用经验，由此区别于动物，现在电脑做到这些轻而易举。所以智能被更准确地理解为发展新的可能性，或者说学习、理解、发现未知。现在，阿尔法围棋也做到了，当然只是在一个很局限的领域，但已够吸睛。

如果人能做的一切，机器都会做，甚至做得更好，那么人的存在依据是什么，人的尊严感在哪里，人生存于自然界并役使一切的天然合法性还有没有，就都成了疑问。“万物灵长”的说法，既是描述人相比于其他所有存在的优越之处，也内含着“智慧为王”的逻辑。如果机器是“万物灵长”，那么人是不是要成为被役使的工具，就像我们把马养起来比赛以供娱乐一样呢？

阿尔法围棋与李世石比赛，当然只是一个噱头、一场表演。任何一个人，不只是能下棋，还能开车，还能唱歌，能够恋爱，能够喜怒哀乐。这就是说，如果作机器看，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款通用机器，有各种潜能，有用的、无用的能力，都有；还能生发情感，失去自制。这些是机器还不具备的，但机器也未必总是不具备这些。

如果机器具备了人类所有有用没用的潜能，甚至有害的本事，又会怎样呢？例如克隆人，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机器人，基因编辑甚至可以使克隆人比人更加完美，无论在健康方面还是在能力方面、情感方面，那么他是不是应该比人更加有权拥有世界，是不是可以把人从“至上”的位置拉下马来？

最为简捷的人类自信法，可能是说，机器不管怎样智能，都是人造之物，既然是人造之物，人就相当于上帝，具有绝对控制机器的权利，也一定具有控制的手段。但是，谁能肯定制造者就一定会比被造物更强？人制造出智能机器，智能机器又开始自行制造其种群，人类成为多余者，甚至成为智能机器的敌人，这也是一种可能性。制造者高于被制造者，迄今为止是对的，但迄今为止所有的制造，都没有赋予被制造者以智能，没有赋予其在机体上和能力上自我演进的可能性，但人工智能则不是这样，它正是以让机器产生智能为目的。

这样设想，可以触摸“人类胸怀”的极限，那就是人是否能够宽广到甘于退出世界主宰的位置。今天，人类会设想外星人入侵时保卫地球，充满“家园正义”，此时人类是作为地球的当然拥有者而出现，代表地球上的一切物种去作战。人类的胸怀已经能够宽广到“物种平等”，自省“人类中心主义”的不当。但这些都是在确知人类在世界上的位置不受动摇的前提下展开的，世界已不是满地野兽逼人跑的时代。我们是为了人而要求爱护动物，基于巩固的最高权威地位而对动物的命运设身处地，而动物从来没有发出过声音。如果人工智能比人更智慧，是否有权接管世界？人类是否会像新老交替那样“扶上马送一程”，心满意足地退位，乐见“机器更比人类强”？

人是否接受自然界配角的位置、工具的地位？当人类在能力上不配“万物灵长”，也不足以捍卫“至上地位”时，是被逼下野，还是心悦诚服地遵奉“智慧为王”的机器统治？要知道，今天的人类的全套哲学、人生道理、生活习俗，都是建立在人类作为强者、唯一的思考者的基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