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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黄河第一湾:“上海女婿”的藏区传奇

点击:0时间:2018-09-13 06:01:42

张德强

24岁,他只身奔赴草原,一路向西不回头。悠悠四十载,他悄无声息地扎根甘南藏区,风雪阻不断行医救人之路。2017年夏,王万青这位汉族“曼巴”(藏族人对医生的尊称),在那燃烧着牛粪的老平房里,创作了讲述他独特经历的回忆录《我在黄河第一湾》。一个风华正茂的上海大学生,年纪轻轻远走天涯,并娶了藏族妻子……回忆录用连环画式的艺术语言,再现了这段传奇的生命轨迹……

我写不出大论文,只不过救了几条命

王万青的传奇人生,早在1968年的上海就谱写了开头。当时,24岁的他在上海医科大学(2000年与复旦大学合并)毕业分配表“志愿”一栏中写道: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毕业生分配方案列出大西南、大西北数百个地方供大家选择。他选定甘肃的甘南藏族自治州和肃北蒙古族自治县,想象那里该是最艰苦的了。

1968年12月26日,王万青在家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父母送他到门口。他背着挎包扛着铺盖卷走出二三十步后回望家门,只见白发苍苍的父母相互搀扶着向他挥手。上了西去的火车,他悄悄地哭了:“爸妈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

王万青来到甘肃,在工地上干了半年活后才抵达甘南藏族自治州。当得知玛曲县最艰苦、早几年还有武装叛乱、少有人去时,他便递交了去那里工作的决心书。

1969年7月31日,王万青怀揣一纸介绍信,只身孤影走进玛曲草原。这里海拔3300-4800米,他的工作单位在阿万仓乡。

从县里到阿万仓乡,骑马得走一天。多亏县里干部帮他找到一辆顺风车,在渡口,他看见黄河第一湾的清清流水。

一排土平房,墙皮剥落,屋顶漏雨,后墙用木头支撑着,门口挂着一块牌子:阿万仓公社中心医院。医生只有三大件:听诊器、血压计、温度计。这里就是他的工作单位。

从大上海来到阿万仓,不仅是地理环境上的位移,还意味着风俗文化上的变迁。他必须告别上海人的生活习惯,必须逐渐习惯酥油味和羊皮祅味。这里看不到水果蔬菜,想喝水要花半小时去背回来。渐渐地,他这个上海人也开始像当地人一样,在草滩上用手抓牛粪装进麻袋里,背回去烧水做饭。

王万青在阿万仓公社医院做的第一例手术,仅靠牛粪火炉和一个大灯泡来完成。那是一个9岁的小男孩,被牛角扎伤腹部,肠子都露出来了。如果送去县医院,要过7条小河,翻一座大山,这么一折腾,人早就没命了。王万青把这孩子救活了。这个名叫那美的孩子从此一直称王万青为大哥哥,还把他当亲戚走动。

那时候的阿万仓,女人都是在牛棚里生孩子。王万青曾在牛粪堆里为一个难产的产妇成功地做了胎盘剥离术。

一个病人为了感谢救命之恩,一定要送王万青一头牛。王万青婉言谢绝,他笑着说:“牛,太大了,不行不行。”他常说:“我写不出大论文,只不过是救了几条命。”

藏族姑娘凯缪红着脸说:“我阿爸阿妈要把我给你。”

阿万仓的天空明朗而辽远,阿万仓的青草绿到天涯。这里的人们把草原上的湖泊叫海子,这海子让王万青想起大海。他有时就独自坐在野地里吹洞箫。悠扬的萧声隐藏着他的乡愁和莫名孤独。“阿万仓啊阿万仓,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不是我生活的地方。”这是他早期的想法。但是,老天却做了另一番安排。

王万青按上级指示培训赤脚医生,學员中唯一的女性是位藏族姑娘,叫凯缪。她毕业于阿万仓小学,懂汉语,有文化,她在培训班当翻译,引路、背水、烧火,成为王万青的好帮手。

凯缪,脸黑黑的,禀性灵慧,扎起针来胆大心细,赛过男子汉。眉目清秀的凯缪总爱躲在同伴身后偷偷地看着王万青,却从没引起王万青的注意。突然有一天,凯缪红着脸告诉王万青:“我阿爸阿妈要把我给你。”

王万青惊呆了,他急忙装作没听懂。可是,王万青夜里睡不着了,躺在帐篷里辗转反侧。想了三天三夜,他觉得凯缪虽然是个好姑娘,但若找她做结婚对象,就意味着自己将在草原上待一辈子了。他画了一张表,把上海和阿万仓做比较,上海好在哪,阿万仓好在哪……然而,爱情无法用简单的算术得出答案。

王万青回了上海。父母听他讲起这桩婚事,吃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凯缪傻傻地等待。王万青回到了草原,爱情这只自由快乐的小鸟轻易地飞越了民族、文化等障碍。

1971年2月,王万青和凯缪在烧着牛粪的温暖帐篷里结婚了。牧民们高兴地说,解放这么多年,这里来过不少大中专学生,而留下来的只有王万青一个。

草原是大地的海,包容着它的子民、羊群、马群、牛群,好像都在默默地为这对夫妻祝福。从此,夫妻俩合力担起了全乡3000多名牧民的医疗保健服务,阿万仓医院也成为玛曲县最早建立个人病例档案的公社医院,说是医院,王万青当院长,可手下只有3个人。刚来的时候,他出一次诊得走4小时路,后来骑马、骑牦牛或坐狗拉雪橇出诊,再后来才有了拖拉机和摩托车。

有一次出诊,摩托车坏在路上,王万青步行赶夜路。不知哪来一群野狗总跟着他,驱赶不走。他拔出随身带的腰刀高举着为自己壮胆,心却跳得厉害,一不小心掉进小河里,反而吓跑了野狗。他从河里爬上来、自言自语:“总算摆脱了这些讨厌的家伙。”

王万青曾说:“不是我吃不起苦,而是医院设施太差、药品有限,对有些病实在无能为力。”他内心很难受。

凯缪难过地对王万青说:“回上海去吧!”

凯缪疼爱丈夫,她从四川背来了300斤大米,烧牛粪煮大米粥,放进糖、藏麻、酥油,让王万青吃得香甜。

王万青的岳父岳母,一对善良的藏族老人,手摇转经筒念了几万个麻尼送给他们的女婿。王万青回上海的时候他们念,外出看病或运送药品的时候他们也念。老人对王万青说:“有了这些麻尼,无论你活着还是死了,佛都会保佑你的。”

这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踏着风雪行医路,用科学催生了藏区文明的花朵,也逐渐融入了自己为之奋斗的一方水土。瞧他吃起青稞炒面拌酥油捏成的糌粑,就像在上海吃大米饭团和油条捏成的菜饭一样。endprint

改革开放年代,从外面传来消息,王万青的哥哥作为访问学者出国了,王万青的同学去美国留学了。而此时的王万青正忙着与牧区的腰腿病、肠胃病、感冒、肺炎等疾病搏斗。他说:“紧张的工作让我顾不上羡慕别人。”

王万青默默地为牧民们看病,其他什么也不想,只觉得这里的人们离不开他,连夏秀寺的喇嘛也找他看病,说是凯缪的男人我们相信,他是自家人。

一个藏汉文化融合的草原人家

几度黄河冰封,几度草原返青。忙忙碌碌的王万青觉得,一眨眼孩子们都长大了。王万青和凯缪生育了三儿一女。王万青的母亲很喜欢自己的孙子,想把他们留在上海读书。可孩子们在上海待不惯,又回来了,在草原上骑马骑牦牛奔跑放歌,在青草地上打滚,多么自在、快乐!

两个学医的儿子王团胜和王公保从卫校毕业后,从省城兰州回到了草原。小儿子王加辉当兵回来,在甘南公安部门工作。只有女儿王其美留守在阿万仓乡当牧民。后来,孙女从兰州卫校毕业后回到玛曲,在县医院当护士。女儿女婿不再当牧羊女和放牛郎,在阿万仓乡开了个小茶馆。

王万青则从阿万仓乡医院调到玛曲县医院任外科主任,凯缪调到县计生局服务站当护士。夫妻俩退休后就定居县城,至今仍住在县医院后院的家属院平房里。

如今,大儿子王团胜任玛曲县医院党支书兼院长,二儿子供职于县医院信息科。两个儿子在身边,5个孙子健康成长,王万青一家其乐融融。这个家汉族的年节也过,藏族的年节也过,比别的家庭享有更多的节日快乐。

别以為王万青不抽烟不喝酒,退休后日子很单调,其实,他退而不休,每一天都过得充实。除了有时为上门求医的老熟人看看病或逗孙子玩,他平时阅读医学图书杂志,学习俄语和英语,还一边唱着俄语歌曲《草原》,一边描绘自己的回忆录连环画。

2003年退休的王万青料想不到,6年之后,他人生的丰收季节悄然降临。2009年至2011年2月的26个月内,在他原有“全国民族团结模范”的桂冠上连续添加荣誉:复旦大学“校长奖”“中国白求恩奖章”“甘肃十大陇人骄子奖”,央视“时代先锋”、央视“感动中国人物”。他还当选为中共十八大代表。

面对荣誉,王万青说:“我做了一些事,吃了一些苦,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普普通通,只能说我运气好,遇上了很多很多的好人。”他一向低调,就怕张扬。2009年12月去上海领取母校复旦大学“校长奖”,他对谁都没说,自个儿悄悄地去,悄悄地回。2011年,他应邀带妻子到兰州做了四场报告,回玛曲后在家里“躲着”,尽量不让别人知道。当凯繆的几位牧民姐妹来家道贺时,他也不多说,只有凯缪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噢呀呀!这次跟王万青去兰州,见大场面了。开始心里有些害怕,省里那么的领导接见我们,跟我们握手问候,这是咱们草原上没有过的事,我髙兴得很!”

2016年,王万青又应邀带妻子去上海、温州、郑州等大学做报告,凯繆更是大开眼界。现在,她的汉语讲得越来越流利了,要说玩手机发,王万青还赶不上她。

王万青的回忆录《我在黄河第一湾》是一页一页的连环画,画中散发着牧区的气息,跳跃着高原的精灵,有草原风光、牧歌情调;有羊、马、牦牛、藏獒;有背水、打酥油的藏家女,有自己在冰封的黄河边头戴棉帽,身穿笨重的棉裤皮大衣;有马驮帐篷、资料,自己去进行布氏菌病普査和防疫的场景。

这些画面时不时地把王万青的心绪带回到那段难忘的青春岁月。往事悠悠,对自己人生价值取向的坚守,对医生职业道德和职业精神的坚守,对民族团结做出的贡献,他付出的一切为一个时代给出了答案。

当年的上海青年已变成玛曲草原的一个退休老阿爸,但牧民们依然称他为好“曼巴”,干部们称他王主任,阿万仓的乡亲们常捎来口信问候他。当年他救的那个藏族孩子那美,现已儿孙满堂,却几十年如一日专程来看望救命恩人。40多年的默默耕耘,王万青收获了爱,收获了温暖,收获了人们的尊敬。

(责编 孙礼勇)endprint

标签: 藏族 上海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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