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磨一剑

李禾

今年初，2016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中国农业大学陈福勇教授，北京北农大动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蛋鸡研究院院长、北京北农大动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张庆才博士等团队成员研究的节粮蛋鸡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农大3号”节粮蛋鸡，是世界上第一个矮小型蛋鸡商业化的品种，也是中国自主研发具有世界领先水平，目前唯一能与国外品种抗衡、竞争的优良蛋用品种。正常情况下，每只鸡平均经济效益比普通蛋鸡增收10至15元，节省饲料8至10公斤，而且营养、口感都十分出色。

陈福勇教授说，从19 9 8年，中国农业大学动物科技学院吴常信院士提出培育能与进口品牌鸡相PK的节粮蛋鸡，到获得2016年国家科技进步奖，这真是“十七年磨一剑”！

“这个奖不但有育种部门的功劳，也是营养、疾病防控、管理等部门通力合作，团队的成绩，集体智慧的结晶。”陈福勇感叹道。

打破美国对检测试剂盒的垄断

在国内，进口品牌的蛋鸡曾一统天下。但蛋鸡产业的种源“命脉”受制于人，非常危险。于是，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国内很多育种专家都在努力培育中国独有的种鸡，也涌现了如“星杂579”“北京红鸡”“华联褐”、信阳褐等高产蛋鸡品种，但这些种鸡却都未能在市场上存活“下来”，更谈不上与进口品牌的蛋鸡相PK。

陈福勇教授告诉记者，国内培育品种与国外差距太大，核心在于对种鸡疾病的认识程度和控制水平，其直接影响了种鸡的品质、质量、产蛋率和死亡率。

比如鸡淋巴白血病是由禽反转录病毒中的白血病/肉瘤病毒群所引起，这个病不但可以横向水平传播感染，还能垂直传播感染。后者是指可通过父母辈遗传给下一代，进而影响下一代种鸡的各种性状。

陈福勇教授说，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蛋鸡育种未能成功与该病关系很大。这个病影响了中国种鸡品质，与进口种鸡在死亡率、产蛋率等方面差距巨大。

作为中国蛋鸡发展以及国产品种研发的“瓶颈性病毒”，是决定育种能否成功的瓶颈。1998年，陈教授领衔的项目获得了国家支持，通过长达6年的不断研究，建立了抗原检测诊断方法。检测诊断方法有了，但当时并没有对症治疗的药物，于是必须研究出系列净化措施建立无鸡淋巴白血病的健康种鸡群。

“包括获国家科技进步奖的‘农大3号节粮蛋鸡在内，我们对之进行鸡淋巴白血病的净化工作。该品种的每一品系中的每一只鸡，都要检查，一旦发现是阳性，就必须淘汰。这样，通过一代一代的净化，把当时大约有20%-30%的感染了鸡淋巴白血病的鸡群，净化到感染率仅千分之一或没有了的水平。”陈福勇说，这保证了“农大3号”节粮蛋鸡的品质，为其之后能站稳国内市场奠定了基础。

2004年，鸡淋巴白血病净化项目通过国家验收，技术被鉴定为“国际先进水平”；2006年，抗原检测诊断方法和净化措施在种鸡场、育种场广泛应用；2012年，抗原检测试剂盒产品通过农业部新兽药审定，取得新兽药证书，也打破美国对鸡淋巴白血病检测试剂盒的垄断。中国成为第二个成功研发、生产鸡淋巴白血病检测试剂盒的国家，由于国产品的出现，美国试剂盒的价格下降了1/4。

“鸡淋巴白血病净化项目的成功，不但助推‘农大3号节粮蛋鸡这样的国产蛋鸡育种获得成功，而且还大大推进了国家核心种鸡场的品质，现在如果检查出鸡淋巴白血病患病率达1%以上，该种鸡场就要被认为是不合格的。”陈福勇说。

对鸡淋巴白血病的检测，当时只有美国有技术，而且受到专利保护。陈福勇说，当时国内外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资料，科研团队只能靠自己的智慧来设计实验，一步步摸索。

“当时这个项目被公认是个‘硬骨头，病毒培养很难，型别也比较多，有11个。研制出来检测方法又必须是灵敏、快速、特异性高的。我当时连做梦都在思考解决方案，在设计、模式、材料等方面都做了大量实验。”陈福勇认为，做科研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今天培育东西，明天能出预期的结果，判断得到验证；但如果预期结果出不来，甚至背离了预期，这就是科研工作者比较苦恼的事情了。

在华北地区首次发现禽流感病毒

19 9 5年在京津冀等地，在自然条件养殖下，各家各户的鸡产蛋量急剧下降。在一星期内，鸡的产蛋量从9 0%下降到20%甚至绝产。而且不管哪个品种的鸡，不论什么饲养方式，鸡舍管理的各种方式，环境卫生好坏，不同的疫苗免疫，都会出现类似的降蛋情况。

是什么疾病导致蛋鸡的绝产？陈福勇在现场检查后，怀疑是新疾病。于是取样回到实验室，通过排除法检验发现是禽流感H9N2。这也是在华北地区首次发现，并确认禽流感。

让陈福勇非常难过的是，他到农村时，一个养殖户养了5千只鸡，都已经产蛋，突然产蛋率大幅下降。“养殖户看到我就流泪。问，陈老师，我家的鸡有没有挽救的办法？但当时没有相应治疗的禽药，也没有禽用疫苗。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把蛋鸡淘汰……如果留着，会把养殖户剩下的钱都‘吃光。因为鸡光吃饲料不下蛋。”

成功发现禽流感病毒后，陈福勇又参与到禽流感疫苗的研制中。1996年初，禽流感疫苗研制成功，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陈福勇感叹道，科技工作者的责任和价值，就是解决农民的实际问题，挽回他们的损失等。

如今禽流感病毒还在不断发生变化，在2016年“两会”期间，江西等地又有禽流感的发生。陈福勇说，由于流感病毒分支变化很多，不能交叉保护，即使免疫了还会发生疾病。特别是对规模化养殖来说，一夕之间，甚至能让几千只、几万只鸡“覆灭”。因此，还需改革思路，继续研究，弄清楚发病原因，尽快找到有效预防方法和应对措施。

畜牧富民

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蛋鸡生产国和消费国，鸡蛋产量连续29年保持世界第一，占世界总量40%。根据农业部《全国蛋鸡遗传改良计划（2012-2020）》，到2020年，国产新品种占全国商品雏鸡总量的50%以上。

作为中国第一个自主知识产权的蛋鸡品种，北农大节粮蛋鸡品种的研究发端于2006年，北京北农大动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是其产业化的对接平台，也是中国五大国家核心蛋鸡育种场之一。

为了避免老一代育种专家被鸡淋巴白血病等挡在其外，未能实现育出国产品质蛋鸡梦想的遗憾，陈教授对北农大节粮蛋鸡的疾病防控也倾尽全力。大年初一就来到种鸡场，对之进行全面检查，甚至经常一呆就一个多月，陈福勇的研究生也全部在北农大实习过。由于对疾病情况了如指掌，防控措施等做得到位，北农大种鸡场发出的鸡苗，几乎没有临床病例。

让陈福勇等农业人倍感自豪的是，北农大节粮蛋鸡的育种思路，并非简单地模仿、跟随国外蛋鸡育种企业以提高产蛋数为主要育种方向，而是独创性地根据中国国情以提高饲料转化率为主要育种方向。与普通蛋鸡相比，同样生产1公斤鸡蛋，“农大3号”节粮蛋鸡可节约0.4公斤饲料。以目前全国8000万节粮蛋鸡来计算，每年可为国家节约64万吨粮食；按2004年农科院的测算数据，每饲养1只节粮型蛋鸡，比饲养普通蛋鸡多赚约9元人民币计算，目前全国范围内存栏“农大3号”节粮蛋鸡超过8000万羽，每年可帮助农户增收约7.2亿元。

2014年12月，“农大3号”小型蛋鸡配套系培育与应用获北京市科学技术奖一等奖；2015年2月，优质高效节粮型蛋鸡配套系选育与产业化应用获教育部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该品种还曾荣获全国农牧渔业丰收一等奖、国家发改委国家生物育种产业化专项等重大奖项。

陈福勇认为，要想战胜国外品牌蛋鸡，国产蛋鸡的产蛋率、产蛋时间长度、上笼后产蛋鸡死亡率等都接近进口鸡水平，而且还要在营养、遗传性能方面都要有长足的进步。

“因此，我们不但要选育产蛋性能高的，蛋壳比较光滑、羽毛比较丰满，蛋的均度差异性小的鸡，还要给鸡开发保健功能。如现在欧美国家的鸡蛋基本都含不饱和脂肪酸，主要是在饲养过程中，在其饲料中添加了深海鱼油等。中国正面临老龄化，吃鱼油贵而且麻烦。如果通过在鸡饲料中添加藻类、鱼油等，人们吃鸡蛋补充蛋白质的同时，补充了不饱和脂肪酸……”因此，陈福勇表示，国产蛋鸡产业，未来还要在营养等方面继续开展研究。

从2009年到2015年，北农大集团先后投资3亿多元在北京延庆、河北曲周、江苏姜堰、内蒙赤峰建设了国际一流、国内领先的祖代、父母代种鸡场和高技术产业基地。陈福勇说，随着养殖业的规模化和现代化发展，科研人员必须利用技术、人才、科技等来帮助企业发展，降低成本，丰富其品质，提高效益，形成有效供应链条。“中国每年市场销售15亿只商品鸡，北农大设定的目标是，每年提供1亿只商品鸡，父母代种鸡200万套左右。”

此外，陈福勇还携手北农大同仁，在节粮蛋鸡良种推广联合体系内，继续研究营养标准、开发配套笼具、摸索疾病净化程序等配套技术，建立标准化饲养技术体系，并进行产业化示范；已经逐步形成了以蛋鸡育种技术为核心，集饲养技术、营养配方技术、疾病防控技术、畜牧机械设计、蛋品加工技术为一体的产业技术创新体系。

“一个农民养了600只北农大节粮蛋鸡，他把南瓜、萝卜等打碎了加入饲料中。生态鸡蛋黄颜色深，吃起来很香，在市场上一个鸡蛋能卖到1.5元。这样一只鸡一年收益100元，这个农民一年就能赚到6万元，能够脱贫了。”陈教授所在的中国农业大学东校区，离北京北四环路不远，如今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早不复当年大片农田、种鸡场围绕的情景了。在陈福勇接受记者采访的会议室里，除了沙发、茶几和绿植，就没有其他摆设了。而墙上挂着“畜牧富民”的四个大字，正是陈教授等科技工作者的不懈追求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