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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一斌:褚时健喊他回家种橙了

点击:0时间:2019-10-03 02:56:53

张瑞

2012年之前,作为褚时健独子的褚一斌在新加坡做金融,很少出现在公共视野之中。2012年底,他接到老父亲的电话,“我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你看怎么办。”褚一斌知道,这是父亲第一次对他提出这样的请求,他脱口而出,“我明白。”褚一斌回家种橙了。

回家

褚一斌蹲下身子,拔掉地里一棵枯萎了的橙苗。4月份,云南保山勐糯镇的山间,离缅甸只有22公里,一片橙苗地,三三两两的橙苗都成了焦黄色。橙苗刚种下去14天,身边的农艺师向他解释,褚一斌打断了他,“死亡率有多少?”

“百分之二十。”

正常的话,这一数字应该是百分之七八左右。枯死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及时浇水。这一片苗地刚刚开垦,还没有固定的农户打理,都是临时雇人,经验不足。

对数字的敏感,是褚一斌的个人习惯,他本来是做金融投资的商人,十几年都在股海里,股票指数、资产负债表、大宗商品价格……这些数字直到现在,依然每天准时由新加坡丰隆银行的工作人员传到他的手机上,虽然那时他可能正在山头,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土里——自从回国后,他再没做过一笔投资。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家传,关于他父亲的传记里,就有着许多看重数字的故事,最特别的一例,是说他父亲当年,没笔没纸,用筷子沾着米汤在桌上算账,饭吃完了,米汤沾了一桌子,账也算清楚了。

父亲褚时健曾经是云南红塔集团的董事长,将一间濒临倒闭的烟厂打造成中国烟草的第一品牌、世界第五大烟厂,被称为“亚洲烟王”,在临近退休之时因为贪污罪身陷囹圄,却在出狱后,以75岁高龄重新创业,进山种橙,打造出名动一时的“褚橙”,成为万众创业时代新的励志故事。

几天前,褚一斌还见过父亲,他常住昆明,老父亲住在玉溪。那是清明节,一年一度褚氏家族扫墓的日子,所有家族成员都要回到老家的墓园,那里葬着褚家上三代的先人。满头白发的褚时健是老一辈中最年长的健在者,腊月刚满89岁。白发点点的褚一斌,52岁,是褚时健唯一的儿子。褚时健腿脚不好,却坚持不让人搀扶,只是走路时需要扶着司机的肩膀,他依然是家族中最重要的话事人。

但他已经开始将部分事业交付儿子。如今,褚一斌就站在一片长度连绵3公里的橙田里,山前坡后,已经种上橙苗的有3600亩,另外4000亩的土地上,挖掘机正在“突突突”地平整土地,而到了年末,还有8000亩的土地将办好租赁手续,那将是一个面积达到15000亩的大橙园。而远期规划,褚一斌希望将面积扩展到3万亩,不仅将是云南省,而且将是全国面积最大的单一品种鲜果种植基地。与之相对,父亲褚时健在玉溪新平县的老基地,经营14年后,依然只有2400亩。

“我总结过,我发挥我的最大的能力,大概能达到父亲的百分之八十吧。但总而言之,就是一代不如一代。所以我尝试一下,边缘往外伸一点,我想这才叫真正的传承。时代也在发展进步,最庆幸的一点,中国文化传统不是国外那样,名字都是一世二世。父子之间还是独立的,既然是独立的,那我觉得最好还是做一点自己的东西。”褚一斌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是几个孩子的父亲,最大的标签却还是“褚时健的儿子”,年轻时曾经花了许多时间摆脱,要走不一样的路——褚时健的烟业全国闻名的时候,他在深圳做房地产;褚时健入狱又出狱,在哀牢山种橙子,名满天下时,褚一斌在新加坡做着金融投资……其中的选择,既有时势使然,也是有意要走出父亲巨大的影子。

但当“小褚”也变成了“老褚”,褚一斌却回到云南,变得越来越像父亲:褚时健80多岁了烟不离手,褚一斌一天也得抽上三包;老爷子喜欢在田间和农民说事,回国后,褚一斌也养成了带着农艺师去田间,一边走一边谈事的习惯;人们津津乐道80岁的时候,褚时健用手指搓鸡粪,查看橙园的肥料品质足不足,下属也看见新的走马上任的“褚总”,拿着小棍搅拌有机肥——羊粪、鸡粪的混合物,凑在鼻子尖去嗅……甚至,他们的长相也越发接近,都是四方脸,黝黑的皮肤上,如刀刻一般的抬头纹和眼角纹,满是岁月的痕迹。

变局

1995年,褚时健把玉溪卷烟厂变成了全国的明星企业,最高的一年,利税达到228亿人民币,超过当时许多贫困省份一年的利税额。只是县处级干部的褚时健,虽然一个月工资只有1000块,但风光无两,他是“十大改革风云人物”、“全国优秀企业家”,当时传闻,就算是省部级干部要见他,也要事先安排。

“父亲去南京,江苏烟厂把红毯铺到了机场,警车开道。当时有报纸评论,比部长级别都高。当时我就意识到要出问题,不平衡。现在总结过来,任何事情都要平衡,才能生存。”当时,褚一斌在深圳,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1995年,褚一斌的母亲和姐姐相继被带往河南接受调查,罪名分别是用香烟换串(交换)了几盆珍贵盆景,还有倒卖香烟。这一年年底,褚一斌的姐姐在狱中自杀。

当时褚一斌在新加坡,听说家里出了变故,几次要买机票回国,身边的朋友几乎要把他捆绑起来才拦下他。

这成了褚一斌10年流落异国的开始。堂兄褚达康去美国出差,偷偷开着车去洛杉矶的海边见到了孤身一人的褚一斌,见面了后者就问他,家里怎么样,老父亲怎么样了?

“那时候他爸还没被抓,我就说还好。”褚达康和他匆匆聊了10多分钟,就得离开。临走前,他们照了一张合影,回国后,褚达康带着照片去见褚时健,又得让父亲放心儿子。

1999年初,褚时健因贪污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在新加坡,褚一斌的几个孩子相继出世,“我对几个孩子会有愧疚。那时我昼夜颠倒炒美股,行踪又很神秘。有时孩子会问,你是什么人?爷爷是什么人?从他们的眼光里看出来,带着问号。但和他们没法解释。因为父辈,孩子们受到了影响。”

新加坡丰隆银行的一位客户经理说,在新加坡富豪云集的金融投资界里,成功者褚一斌低调得像一个另类。

2001年,出事6年后,73岁的褚时健因糖尿病保外就医,第二年,就上了哀牢山种橙子。当时,谁也想不到,这个本来以为只是老爷子玩玩而已的爱好,却在10年后爆发出那么强的能量——成为中国第一橙。

2004年,褚一斌回家,跟着父亲上山,看父亲的橙园,一开始,他不赞成老爷子搞这么大——借款1000万承包土地,“何必累着?”但老父亲铁了心,他也知道劝不动,“我开始的心态,是怎么把老父亲解救出来。农业这个东西,太劳累,更何况从父亲住的玉溪到橙园基地的距离是两百多公里,还要上山下山。我也拉过一圈子朋友,商量着怎么把老爷子解救出来。其中几个朋友就说,我们出点钱,你也出点,把他的股份平衡掉,他就做总顾问,平时指导一下,就当老人家活动的一个空间就行啦。老爷子想想,那不行,不能这么干。”

老爷子露过口风,希望他回来,那是2005年,褚一斌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从新加坡回来看父亲,他们在果园一连住了几天,“你要不要回来?”褚时健问儿子,褚一斌没有回答。

“我的身体状态,家庭状态,那个时候不适宜锁定某一样事,一直到2009年,是调整身体的阶段。”当时褚一斌的几个孩子还小,他还需要照顾。金融投资充满了冒险般的刺激,副作用则是长期昼夜颠倒损耗了他的身体,他感到自己的状态没法支撑他投入父亲的事业,“到了2007、2008这几年,几近失忆,太疲劳了。我在深圳曾经生活了十几年,但那时开车出门甚至还会在老城区迷路回不来。” 而且,“我个人的特点、经历,我见过的东西、跑过的地方比父亲多,活动半径比父亲大。我要选择的话,并不最想做农业。”

那几年,也是褚橙发展的关键时期,提升橙子的口感、品质,保证产量,随着橙树纷纷挂果,未来的褚橙雏形开始显现。褚一斌回家,褚时健总要带他去橙园,拉着他分析,做农业怎么样,在外面做投资又怎么样,“能赚钱吗”,次数多了,他也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老爷子叫我回来这件事,他也知道,我没权力说不,我不会说不。他又不想给我造成一个很重的状态,所以就经过了一个很长的阶段给我分析,回家做农业和在外面搞投资的利弊。无数次聊天,我也收到些信息,知道这个时间点临近了。”那几年,褚时健已经召回了外孙女一家还有褚一斌的大女儿,让他们回云南帮助自己工作。

当父亲2012年底打来电话的时候,褚一斌其实已经有了思想准备。

回到果园

2013年,褚一斌正式停掉了自己的事业,回到云南。父亲的橙园就在新平嘎洒,褚一斌整个少年时期生活的地方,没想到最后又回到了这里。

褚时健带着他和四大作业长见面,他们是褚橙的技术骨干,管理着橙园和农户,外号“四大金刚”。他们原来就见过褚一斌,但那次,算正式的介绍。作业长王学堂还记得,见面的时候,褚老告诉他们,“以后,他对这个事情接触多了,你们听他的。”

褚一斌从果树种植、修剪、施肥、浇灌等等工序一点点学起。这时的市场,已经一橙难求。任何解决之道,都有点费力不讨好的意思,“这个没办法,父亲定了一个圈子,(要想的是)在这个圈子里面能做一些什么。”那段时间,褚一斌大概每周都要回一次玉溪,就重大决定和老父亲商量。

褚一斌想到的解决之道,一是扩大规模,进一步提升产量,二是走多品种的鲜果共同发展的路。

“产量大了有一个好处,现在老基地几千亩,产量一万多吨果子,不管管理得多好,都有百分之十到二十,果子不行或者外观不好,最后也没办法还是流入市场,影响我们的品牌,但要是15000亩,百分之十也有一个基础量了,就可以做果汁加工。”

云南还可以开辟为橙园的土地不多了,褚一斌开着车,从怒江的上游往下找,两百多公里,最后找到保山境内,一处规模庞大的缓坡山地。

作业长王学堂陪着褚时健来看过这块地,老爷子转了一圈,没有正面表态。“事情成之前,褚老很少正面表态。”王学堂说,只是说了句,这个地方比老基地的自然条件还要好。算是拍了板。随后,老基地的农艺师也被派到了新基地,为橙树种植把关。

当地政府迅速和褚一斌达成了战略合作协议,但依然会碰到意想不到的困难。新开辟的基地,政府要扶持配套的水利设施,但在褚橙的技术人员与政府水利技术人员接洽前,政府就已招标确定的水利设施方案与褚橙的水利技术标准无法对接。

多品种水果发展,一开始也不顺利。原本,褚一斌计划在云南省马龙县发展5000亩苹果基地。然而跟当地政府达成框架协议后,却发现在春季苹果开花的时候,马龙县的平均风力达到5-6级,花朵授粉艰难,最后只好放弃。

十几年做金融投资,褚一斌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将农业和金融结合,“做农业需要投资,做投资是我的长处,我还能赚点钱,我还能来回馈农业。”但对此,老父亲却明确表示了反对,事实是,种褚橙的头10年,褚时健甚至没向银行贷过款。

“上市之后,融资多了,我要考虑这些资本的出路。如果这些资本出路不好,效益不好,对不起人家。”这是父亲的顾虑。

虽然遇到挫折,褚一斌最后还是在云南芒市附近发掘了一块儿4000亩的多品种鲜果试验基地,候选的鲜果品类有18种。新的苹果基地也选好了,在丽江边的宁蒗县。原来老基地都是去农户家收购鸡粪,但外面鸡场的鸡粪重金属激素超标,为了保证果园的有机肥,褚一斌则计划修建一个10万只规模的自己的养鸡场,来生产合格的鸡粪。

“原来这块地,当地人种甘蔗,我们算过,这地方缺水,甘蔗长不高,1亩地的甘蔗产量也就1吨左右,糖厂的收购价400多块,要考虑农资,考虑砍甘蔗的人力,请缅甸工人,1亩地1年只能赚106块。我们除了租金还有效益分成,进入盛产期,1亩地农民纯收600块左右,这还只是单纯租地收益。若同时作为种植户参与果园日常管理,未来一户农民的纯收入可以到10万,这比现在户均6000多元的收入高多了。”

在云南,种地难赚钱,分散化的小农生产让农民常常徘徊在赤贫的边缘,褚橙蹚出的“集约化”的农业种植之路为此做出了新的尝试。褚一斌希望自己的橙园可以真正惠及当地百姓。

褚一斌和父亲秉持着同样的信念——做企业就一定要赚钱,只有赚钱才能实现企业的社会价值。

如今,褚一斌的时间被排得满满的,一个月,他一半时间在昆明,一半时间在基地的橙园,还要各方奔走,洽谈合作。无论是“褚时健儿子”的光环,还是褚一斌启动的大手笔投资,都让他成为地方政府最欢迎的那类企业家。 “某种程度上,褚橙的支撑靠的是老爷子的个人魅力及能力,老褚的成就和小褚的成就,是两回事,老爷子年纪大了,这是自然规律,到了后来怎么办,我们必须扎扎实实把产品种好。”褚一斌想得很清楚,这才是父亲终极的考试。

(孙萌荐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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