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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昉: 转型路径与打破“不可能三角”

点击:0时间:2023-03-18 20:25:13

著名经济学家、中国社科院副院长蔡 认为,那些对中国经济前景的误判,产生于错误的观察方法和偏颇的理论依据。一旦将这些错误方法论予以澄清,必将拨开悲观论调的重重迷雾,重新看到中国经济前景一片光明。

如何实现L型中高速增长

《检察风云》:现在最重要的经济问题就是增长速度下行。首先请您分析,经济减速是如何形成的?

蔡昉:对此国际和国内都有很多讨论,国际国内各种声音都有,有些人认为中国面临的是周期性的减速,还是一些人从长期趋势角度分析。我们预测了中国经济潜在增长率的变化。2010年之前潜在增长率大体是10%,从那开始就迅速降到了“十二五”时期的7.6%,从“十三五”开始进入6.2%的阶段。潜在增长率是供给侧因素形成的,周期性需求侧因素只能导致实际增长率与潜在增长率的偏离。如果把实际增长率减去潜在增长率,可以得出增长率缺口。如果这个缺口是负数,说明没有把生产能力充分发挥出来。只有在负的经济增长缺口的时候,需求侧的宽松政策才能刺激经济增长。

如果认为中国经济潜在增长率仍然是10%,而现在的增长速度是6%到7%,则会得出负的增长率缺口,就会使人们认为减速是由于周期性、需求侧的因素,就会不断提出经济下行何时触底的问题,就要期待政策刺激和一个V字形的反转。事实上,中国经济的潜在增长率已经降下来了,不是10%了,所以也没有明显的负增长缺口。经济减速是因为潜在增长率下降,而不是因为需求不足。

《检察风云》:从供给侧认识经济增长,就意味着放弃国民经济恒等式(或所谓“三驾马车”需求因素分析法),而转向从生产函数的角度,观察导致潜在增长率下降的因素。

蔡昉:是的。我们由此可以发现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是劳动力的持续短缺从而导致工资上涨。与任何商品一样,数量出现短缺,价格就上涨。在一定时间内,工资的上涨可以用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去弥补,但是如果劳动力短缺过于严重,工资上涨得过快,劳动生产率增长速度跟不上,就会导致单位劳动成本的提高。单位劳动成本与工资成正比,与劳动生产率成反比。其过快提高,意味着与发达制造业国家相比,我们在制造业上的比较优势趋于下降。

第二是新成长劳动力和人力资本逐渐减少。新成长劳动力包括各级各类学校每年毕业未升学和辍学的年轻人,即每年真正进入劳动力市场就业的人。这部分人也代表着人力资本的增量。新成长劳动力增长速度下降,也就意味着人力资本改善速度下降。计算表明,从2014年到2020年,每年新成长人力资本(新成长劳动力乘以人均受教育年限)的增长率是负1.3%。

第三是资本大规模替代劳动,导致资本劳动比的过快上升,进而,如果人力资本不能同步得到改善的话,资本回报率则不可避免下降。

第四是资源重新配置效率的空间缩小,传统模式下的城镇化也即将减速。过去经济增长既靠生产要素的积累,也靠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而在中国,接近一半的全要素生产率提高来自劳动力从生产率低的部门转移到生产率高的部门,即资源重新配置效率。这种趋势很可能也会越来越弱,甚至会逆转。真正的农民工增量来自16岁到19岁的农村人口,这部分人口在2014年达到峰值,此后开始绝对减少,相应地,农民工增长率也减慢。

如何释放城镇化新红利

《检察风云》:新型城镇化可能还有一些新的经济增长源泉。现在我们能否把中国目前城镇化推进的方式、具体渠道做一个分解,来预测未来城镇化的趋势?

蔡昉:2010年的数据可以表明当前的情况,因为它最丰富。我们会看到城镇化的源泉,也就是城镇人口的增长只有16%来自城市自身,我们把它叫作“自然增长”,其他的84%都是“机械增长”,即从非城市地区迁入的,这里面26%的人是农民工。还有5%的人口,从农村转到城市的同时也得到了城市户口。农民工是没有得到城市户口的。贡献最大的53%的部分,这部分人口不是库兹涅兹(美国著名经济学家,提出“倒U曲线”)的过程,我们把它叫作“就地转移”,工作性质没变,居住地没变,但因为行政区划的变化,比如过去一个地方叫“乡”现在叫“镇”,人的身份可能就随之而变,这部分对城镇化有很大一部分的贡献,但是这部分的贡献有一定的虚拟性,并没有真正的“库兹涅兹进步”,只是人身份的改变而已。

因此真正有意义的是農民工这部分,农民工26%的贡献率如果继续持续,我们城镇化就具有可持续性。目前城镇化率是56%,到了2020年大约是60%,但到了2030年的时候就减速了,现在预测只有67%,即使这样减速了的城镇化也需要依靠每年几百万到上千万的农民工继续从农村转向城市,我们把这部分人口叫作“农业转移人口”。

《检察风云》:这部分人口的趋势如何?

蔡昉:2014年时这部分人口已经到达了峰值,现在它已经是负增长,农民工增长速度也就会下降,城镇化也会有减速的趋势,因此我们需要推动城镇化,需要进行改革,改革可以得到及时的改革红利,也就证明,通过户籍制度改革加快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就可以提高城镇化的潜在增长能力。

《检察风云》:现在要推进相关改革,在您看来,主要应该做哪几件事情?

蔡昉:一是真正认识到改革是有改革红利的,改革和增长不是此消彼长,有此无彼,而是改革可以提高潜在增长率,至少户籍制度改革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增加劳动力供给,提高全要素生产率)。二是即使认识到改革能够带来红利,但这个红利能够得到吗?户籍制度改革的成本已经确定了,目前来看,城市政府一定要承担这项成本,但它带来的改革红利对潜在增长率的提高是不是能够完全排他性地被当地城市政府获得呢?不一定,因此改革成本和改革收益变成了不对称的东西,这时候必须做出恰当的制度安排,让大家分担改革成本,分享改革红利,预期明确才可能推进改革。最后我们应该看到,户籍制度的改革也是一样,要把目标定在机制体制的变化上,而不要用指标来考察它,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必须着眼于让真正意义上的资源重新配置,推动城镇化获得改革红利。

如何打破“不可能三角”

《检察风云》:宏观经济学本来是由周期理论和增长理论两部分构成的,但是,专注于周期问题研究的学者往往缺乏增长视角。主流经济学家习惯于把观察到的经济增长减速,作为需求不足导致的周期现象来进行分析,由此是否会表现过分悲观的情绪?

蔡昉:把这个方法论应用于观察中国经济增速的减缓,无疑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因为中国经济面临的不是周期现象,而是经济发展阶段变化的表现,从高速增长到中高速增长是经济发展规律作用的结果,是进入经济新常态的特征之一。

如果我们把世界各经济体按照人均GDP进行排列,可以看到,经济体从低收入到中等收入再到高收入,经济增速递减只不过是规律性的现象。处在更高收入水平上的中国,与之前自身处在较低收入水平时比较,增速有所降低无疑再正常不过。更应该关注的是,按照世界银行的分组标准,中国无论是在2000年以前处于低收入水平阶段时,还是在2000年—2010年期间处于中等偏下收入水平阶段时,以及目前处于中等偏上收入水平阶段(人均GDP接近8000美元)时,其经济增速都显著高于同样发展阶段里所有国家的平均水平。因此,无须从周期性、需求侧着眼追求短期的V字形反弹,从供给侧认识新常态,才会看到中国经济政策定力之所在。

《检察风云》:穆迪分析人員斯卡特表示,中国确立并寻求的改革、增长和金融稳定三个目标,不可能同时达到,终究要有所取舍,至少在一定时期内放弃其中一个。对此您怎么看?

蔡昉:之所以把三个目标割裂开,赋予其彼此独立且对立的性质,也是由于因循了流行的观察视角和方法,因而未能抓住中国经济面临问题的本质。一旦我们从供给侧观察现象、分析问题和寻找出路,就会发现,改革、增长和稳定三者之间并不存在非此即彼或者此消彼长的关系。恰恰相反,正如三角形是力学上最稳定的结构一样,从供给侧入手,正确选择结构性改革方向和优先领域、分寸恰当并精准地推进这些改革,既可直接达到保持经济中高速增长的目标,又有助于防范金融风险,实现经济和金融稳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性质,可以从其目标即提高潜在增长率来理解。有利于提高生产要素供给和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改革,即属于此类改革,应该放在改革日程的优先位置。

采写:朱克力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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