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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地震纪念墙上的新名字

点击:0时间:2019-08-20 14:05:36

李兴丽 张艺

大多数唐山人只有墙上的一个名字做寄托,“觉得只有改过来,才是那个原原本本的人”。

“陈志盼写错了,改成陈志明,1956年生人,是呗?”服务窗口,帮忙查询的工作人员问。

“对。”62岁的高满福挺高兴,“错不了,他哥俩合起来是清明,一个叫陈志清,一个叫陈志明。纪念墙上兄弟俩的名字上面就是他父母,一家四口都砸死了。”说完,高满福眼湿了,嘈杂的服务中心一阵沉默。

这是7月27日的下午的唐山地震遗址公园。距离1976年7月28日唐山地震41周年还差半天。

公开数据显示,唐山大地震罹难者人数官方公布数字为242419人,现纪念墙登记数字为246465人,比官方数字多4046人。从2016年7月28日至今,一年间,地震纪念墙上补刻了610人,216个人名得到修改。公开资料显示,在此之前,1992年、2008年、2010年分别有过较大规模的增补和勘误。

魂归有处

在纪念墙的最后一块黑色花岗岩板上,广西人熊春柏的名字位于左下角。

2017年7月25日,31岁的曲阳雕刻师彭丛宾一笔一画把它补刻了上去。每个字高4.5厘米,长5厘米,隶书镏金,饱满庄重。距离纪念墙100米处的服务中心,保留着熊春柏的补刻材料。

熊明安63岁了,生活富裕,唯独“老父亲熊春柏41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他一块心病。今年春节,唐山人王振平到广西南宁度假,认识了熊明安。王振平把电视上补刻纪念墙的消息告诉熊明安,等了41年的熊明安催促王振平帮忙去问,“只要把名字刻上墙,父亲就算有了着落。”

1976年,父亲熊春柏46岁,为了筹建广西河池地区水泥厂,担任供销科长的他到唐山采购设备。彼时,唐山是拥有百万人口的北方工业重镇。“设备运回广西了,人砸在了唐山市三八旅社。”旅馆塌平了,熊明安的哥哥找了半个月,在派出所找到了父亲的出差介绍信、广西的粮票,还有一块手表。两年后,单位来了公函,“认定熊春柏因公殉职”。单位说死了,母亲不认账,每天给父亲盛一碗饭放在旁边。直到震后十年,为了求“入土为安”,才把父亲生前最爱的军装、从唐山带回的遗物,放进盒子,“做了个衣冠坟”。

坟有了,可心里依旧悬着一处块垒。几十年里,母亲时不时提起要去唐山。1991年,她带着熊明安的弟弟去唐山抗震纪念碑祭奠了父亲,回来后六年就去世了。“一直到她去世,纪念父亲的方式就是每天给他盛饭。”

41年过去,父亲筹建的水泥厂改制成有限公司。熊明安开了证明信,发给王振平。王振平回到唐山很快办好了补刻手续。“政府给刻,不花一分钱。”

2017年7月26日,王振平把墙上的名字拍了视频发往广西。熊明安听着震天的蝉鸣,抹着眼泪,“有了墓碑,总算尽了孝心,父亲总算魂归有处,母亲也该安心了。”

“无名”战友

熊春柏的名字再往上,是近两年补刻的两百多位驻唐部队官兵。

吴东亮60多岁了,站在7.28米高的纪念墙前,他的眼前就像放录影带。“第一列,第二行,那个李会彬是个通讯员。地震的时候他在值班,本来能跑出去,但他跑回去拉警报,被砸死了。挖出来时手里还攥着半截警报绳……”

2013年7月28日,吴东亮第一次陪着岳父岳母来纪念墙。早上6点多就到了,祭拜完家人,想了想,这里还有战友呢。他去服务中心的检索机查一个叫“杨会来”的发小。“来回查了好几遍,又换了其他几个战友的名字,都没有。之后两年他等着信息更新,但连着查了2年还是没有。他想把靶场上每个战友的名字都找到,但是想要找到被遗漏的战友名单太难了。

吴东亮所在的军部从1983年开始裁军,到1985年彻底裁撤。震亡战友的档案无从查阅。地震中,他腰椎错位,股骨头坏死,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找了几位以前的首长吃饭。他和首长们一共12个人成立了“登统罹难战友名单临时小组”。

小组从天津军部开始查,两个战士查了两天,翻了一屋子的档案,最后翻到几张介绍地震情况的资料。在最后一行字上,吴东亮看到:“震亡战士158名,家属43名,友军26名。”只有数字,没有名字。他就挨个给身边的连长、班长打电话。每报上来一个名字,就汇总。

2016年3月,登统罹难战友名单临时小组向唐山地震遗址公园提交了104名罹难官兵名单。一年后,又有4名战士亲友找到吴东亮,“目前总共补刻了108个,还差50个人。”

50个未知的名字像石子,硌在吴东亮的心里。“现在熟悉的这帮人都找遍了,我能活到什么时候,就做到什么时候。”

1米多高的名册

唐山人印象最深的一次征集罹难者名单是在2008年。“从2008年筹划新建地震纪念墙到现在,近十年过去了,补刻和勘误遇难者姓名的工作一直都在做。”在唐山地震遗址纪念公园管理处主任郑湘军的印象里,由于当年建墙时的名单来源较多,有档案局的名单,也有面向媒体、社会征集的名单,“很多名单都是靠记忆和手写,错漏的情况时有发生。”

那一年,唐山筹建地震遗址公园,有人提出要把遇难者姓名刻上墙,重建唐山人的心灵家园。南湖生态城管委会会同民政局、档案局在大白井游泳馆收集唐山7·28地震罹难者姓名。

五六张桌子一字排开,桌上摆着4台电脑。彼时,王蕾成为征集工作的负责人之一。人太多,五六点就排起长队。最长的时候500多号人。在南湖生态城管委会规划处供职的王蕾负责登统,每天都“抬不起头来”,只能闷头写名字,汗顺着脸嘀嘀嗒嗒流下来,“根本没空擦”。以至于4个月后工作结束,她还是每天梦到在“写名字”。

A4的登记册,摞起来有1米多高。4个多月,登记了6万多人名,最后和档案局的名单对比,“征集了大概3万左右以前没有的名字”。抱着一摞一摞的名册,王蕾第一次发现,32年前瞬间丧失亲友的伤痛,似乎从来没有被抚平,“像洪水一样”,倾诉的闸门一打开,就淹没了那个夏天。

名字=寄托

增补、勘误姓名的工作并不好做。

2013年5月,高雅从唐山地震博物馆的讲解员调岗至地震遗址公园服务中心。原来做讲解时,她跟来访者没有太多交流。但到了服务中心,工作一下子“棘手”起来。“有的刚报出查询的名字就哭了,有的等待查询结果的时候很高兴,查完发现没有,特别生气,有的甚至会动手。”

刚开园的那几年总是被投诉——漏了名字被投诉,墙上名字的漆脱落了被投诉,名字刻得颜色和别家不一样,也要被投诉。临近清明和7月28日的时候,服务中心增补和勘误的事例会比较集中。“当年的档案有的仓促潦草,有的连笔或者同音字,像风写成凤,芬写成芳的情况都不少。”工作人员李静介绍。

地震之后,许多遇难者的遗体来不及处理,被集中掩埋。大多數唐山人只有墙上的一个名字做寄托,“觉得只有改过来,才是那个原原本本的人”。从去年到现在,高雅和同事勘误的名字达216个。

7月27日,一对年过六旬的老夫妻来查他们的母亲王桂珍。“全唐山遇难者里72个叫王桂珍的,路北区就有7个。”老夫妻拿着工作人员打印的3张热敏纸,不知道哪个是自己母亲的名字。

“她活着的话,今年90了。”老先生说。

“档案里没有年龄。”在查阅完所有档案后,高雅劝慰两位访客,“这个墙就是一种纪念。”

老先生点点头,眼红着,端起花盆走向纪念墙。

标签: 唐山 名字 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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