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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手好闲的人生

点击:0时间:2022-07-20 00:46:27

胡长白

徐霞客少有大志。这话既俗套又不负责任。哪个少年无大志?只是在非耕即读的旧时代,徐霞客立志平生以旅行为业,未免令人惊诧。

朝辞碧海,暮栖苍梧,这云水般闪亮的日子只能穿插在世碌的缝隙。若是连成一片,荒了家业,便是游手好闲了。譬如苏轼,宦海途中,顺道邀了山川星月,洗去心中一时的烟火气也就罢了,若将一生过成一棵行走的树,立在哪里都像入了山林,他还做不到。

以今日的行政区划记,徐霞客在22岁之后的34年,走了21个省,他一定遇到过这样的尴尬:霞兄何业资生,何处高就?呃……游荡。

在大明王朝行将就木的时候,他也久病还乡,寿终正寝。这与李白、王维中年之后的游历又不同,二人名冠天下,诗文置酒,副业营生。他们的游荡乃一个时代的奇观,看客们付了香火和资粮。

仗剑天涯,文动天下,徐霞客一样也没占。至少在生前,他的游记无闻于世。他的外甥季梦良曾受托整理徐霞客遗稿,但清兵于扬州屠城十日,举家遭戮。后经徐霞客幼子介立编辑,游记才辗转行世。

这导致历史课本也很难处理徐霞客。明代有不少异士,史学家描述他们的词汇都还够用,独在徐霞客处陷入词荒。

外境生出的欢喜,逃亡唤起的激情,不足以驱动徐霞客游荡一生。二十几岁要越过山丘,寻访太上老君和蓝精灵尚可理解,人到中年,可有半生如梦、一事无成的惊惧?行于半途,山水繁复,风光看厌,心烦体怠之时,可有进亦难、退亦难,进而无趣、退而精神破产的悲凄和绝望?

所以,我对徐霞客的游荡有两个猜想:

其一,他也后悔过,但后悔是徒劳的,没有一條路可以重新走过。

其二,不管是否后悔过,他最终获得了根本欢喜、内心与外境相契相应的美感。他入了山林便是花树,涉了川泽便如波光,近了风月便成风流。譬如他写天台山,“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这未必如张岱写得那样美,后者文字极素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然而,徐霞客的文字更温暖,人意与山光合而为一,各得其所,又皆大欢喜。在张岱那里,外物仍为外物,人是旁观者。

崇祯九年(1636年),徐霞客最后一次出行,一路西南而进。经历三年跋涉,抵达今日文艺青年和白领心中的圣地丽江、腾冲一带。54岁的他双足重疾,再也走不动了。云南地方官敬重其勇气,派车马将他送回故乡江苏江阴。1641年春,徐霞客长逝,重返自然。

徐霞客原本是打算死在路上的。他出行总是带着铁锹,随时等候着只剩最后一口气、最后一步路的时刻到来,在此之前给自己挖一处容身所在。山高风巨,动静等观,无去来处。徐霞客本名弘祖,他走自己的路,也如父辈和时人期待的那般,光耀了先祖。

很多年以后,一个叫阿伦特的西方思想家在谈论人何以为人的条件时说:

根本而论,所谓个性和天赋,就是把个体同他人区分开来的独特性。这些特质使他不再只是来到世上的一个陌生人,而是成为这世上从未有过的那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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