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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珍宝岛的六十三个日夜

点击:0时间:2023-05-19 07:56:49

张书全

1969年中苏边界珍宝岛发生的武装冲突及由此引起的两国在战略上的严重对峙,是新中国成立后军事斗争的重要一页,也是现代国际关系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对此后数十年中国安全战略、外交战略、军事战略及国防和军队建设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虽然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已过去45年之久,但那段战火纷飞、激情燃烧的峥嵘岁月,那些前仆后继、视死如归的英雄身影,那辆弹痕累累、垂头丧气的苏军坦克,却始终清晰鲜活地刻在我这个亲历者的脑海里……

战事起因

珍宝岛,位于黑龙江省虎林市境内,完达山脉东麓,乌苏里江中游主航道中心线中国一侧,面积不足1平方公里。珍宝岛原来并不是一个岛,而是中国江岸的一部分,后因多年洪水泛滥冲刷,20世纪初才形成岛屿,至今枯水期仍与中国江岸相连,人们可徒步上岛。岛西侧是最宽处不足百米且从未通航的内河,当地叫江汊子,岛南北两端的江窝是鱼类聚栖的地方。岛东面与苏联隔江相望,相距400余米,冬季江面封冻,冰层厚达两米以上,可以通行车辆。岛上地形凹凸不平,四周树林环绕,大部分陆地为塔头墩沼泽地,有水泡与乌苏里江相连,是鱼类的天然繁殖场所。

珍宝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1840年鸦片战争后,沙俄利用清政府的腐败和边界守备空虚,以武力入侵和外交讹诈胁迫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其中《中俄瑷珲条约》割去了黑龙江以北60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中俄北京条约》把乌苏里江以东全部中国领土划归俄国。即使按不平等的《中俄北京条约》,依通航界河以主航道中心线为界的国际惯例,珍宝岛也应属中国。可苏联单方面认为乌苏里江的边界线应划在中国江岸边,1947年将珍宝岛划入其警戒线以内,对此中国政府从未承认。

1964年中苏在北京举行的边界谈判,因苏方不承认过去的中俄条约是不平等条约而破裂,双方在界河岛屿归属问题上的分歧凸显。随着两国关系不断恶化,中苏边境进入多事之秋,苏联向远东和边境地区大量增兵,频繁在边界上挑起事端,且规模不断升级。当时,中国守卫珍宝岛的是黑龙江省军区合江军分区饶河边防中心站公司边防站,兵力30余人,主要是执行日常巡逻任务,驻地在离珍宝岛不远、没几户人家的公司亮子村,岛上并未驻兵,只是间或派人前往巡逻。对面是苏联边防军下米海洛夫卡和库列比亚克依内两个边防站,兵力近百人,隶属于远东军区伊曼边防总队,配有坦克、装甲车、汽车,紧急情况下还可得到直升机支援。

1967年1月到1969年2月的封冻季节里,苏联边防部队入侵珍宝岛达16次,阻挠中国边防部队上岛巡逻,驱赶中国渔民作业生产,并多次制造严重流血事件,直至发展到巡逻必干涉、登岛必尾随,出动兵力大于中方巡逻队2至3倍。对苏军的挑衅行径,中国边防部队严格执行边防政策规定和上级命令指示,采取克制忍让态度,避免事态扩大升级,但苏联政府对中方的严正抗议和警告置若罔闻,其边防军的入侵挑衅活动毫无收敛、愈演愈烈。珍宝岛地区逐渐成为中苏边境斗争的焦点,形势日益紧张。

自卫还击

为维护边境地区安全、防止不测事件发生,针对苏联方面变本加厉的挑衅,中央军委指示沈阳、北京军区等单位,加强中苏东段边防警戒的重点部署,做好军事上配合政治外交斗争的必要准备,要求边防部队在反挑衅斗争中,严格遵守针锋相对、后发制人和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掌握先礼后兵的精神,把还击行动控制在中国境内,做到不斗则已、斗则必胜。

沈阳军区奉命加强合江地区的防御和指挥,令46军133师两个侦察排、23军67师两个连加强合江军分区虎林、饶河段的边防力量。黑龙江省军区决定在公司边防站成立“公司临时指挥所”,由合江军分区参谋长王子良负责,现场斗争指挥由科长冯宪泽、公司边防站副站长孙玉国负责。

1969年2月7日,中国边防部队登岛巡逻,苏军从下米海洛夫卡方向以冲锋枪向巡逻队方向打出6个点射。这次事件使中国军队预见到必将有新的斗争。总参谋部、沈阳军区要求按既定巡逻路线,进行不固定的正常巡逻;一次派出2至3个组,兵力不少于1个加强排;自卫还击严格控制在主航道中心线中方一侧,要行动突然,动作迅速,不纠缠,不恋战,取得胜利后立即撤至有利地区;由合江军分区指定一名主要干部负责指挥。为保障正常巡逻,中国军队向珍宝岛我岸派出两个步兵连、1个侦察连、3个侦察排、1个无后坐力炮排和1个重机枪排进行掩护。

3月2日8时许,中国边防部队派出30人,分两个巡逻组登岛执行巡逻任务。当孙玉国带领的第1巡逻组抵近珍宝岛时,苏联边防军立即从下米海洛夫卡和库列比亚克依内两处出动70余人,分乘两辆装甲车、1辆带篷卡车和1辆指挥车向珍宝岛急速驶来,在岛南端和东侧下车50余人,迅速展开成战斗队形,从两面向巡逻组进逼,另以一部兵力向侧后穿插,企图造成合围态势。入侵苏军全然不顾中方警告,突然开枪射击,打死打伤中国边防部队巡逻官兵6人,第1巡逻组被迫进行自卫还击。此时,排长吴永高、班长周登国带领的第2巡逻组在岛西江汊与苏军向中方侧后穿插的分队相遇,听到枪声后果断行动,将苏军边防小分队队长伊万上尉等7人全部击毙。尔后,苏军边防部队一部由岛东中部侵入,巡逻组和登岛反击的掩护分队立即予以还击。为配合步兵作战,苏军装甲车向岛上中方分队开枪开炮,1辆装甲车侵入江汊,威胁岛上分队侧后,岸上炮火将其击退。

经1个多小时激战,中国边防部队给入侵珍宝岛的苏联边防军以歼灭性打击,毙伤60余人,其中击毙38人,击毁装甲车、指挥车、卡车各l辆,击伤装甲车1辆。中方牺牲17人,负伤35人,另有1名通信员失踪。边防部队在战斗结束后即带伤亡人员从岛上撤回,苏联边防军随后派人登岛将苏方伤亡人员运回。

这次战斗是中苏两国之间的第一次边境战斗,成为中苏边境冲突升级的直接导火索。苏联方面在后来发布的政府声明和消息中,都把中方的反击歪曲为有准备的“突然开火”和伏击,现在网络上有些网民也有类似的猜测和说法,这些都不合乎事实。从纯军事角度看,这次冲突对中方来说只是一次虽有准备却不由掌控的遭遇战。

紧急通知

珍宝岛战斗打响时,我在辽宁省军区任作训处处长,辽宁省军区所属部队并未参加此次战斗。至于我是因何参加珍宝岛后续作战行动,并在珍宝岛地区度过了终生难忘的63个日夜,还要从沈阳军区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说起。

记得那是1969年3月7日,由于部队已经进入战备状态,我们全处手头要办理的事很多,十来个人都非常忙碌。我带着白子贺、赵文俊、张礼德等几名作战参谋,根据省军区首长指示,分析研究3月2日珍宝岛战斗情况和边境地区斗争形势,主要是进行图上推演作业。当时我提了一个问题,如果大家是一线指挥员,应该如何结合地形,科学有效地配置岸上掩护兵力和支援火力,让几位同志思考。正当大家冥思苦想时,清脆、短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寂静。

我拿起电话,“你好,我是作训处张处长。”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急促而严肃,没有半句客套话,“张处长,我是军区作战部王参谋。有个电话通知,请记录!根据军区首长指示,令各省军区作训处处长各带1名参谋,到位于黑龙江省合江地区五林洞的军区前指报到,赴珍宝岛锻炼指挥作战。即日起程,自行前往……”

顾不上寒暄,我快速记录着。放下电话,我一边誊抄正式电话记录,一边对白子贺说,“通知全处同志,马上到这里来开会,有重要事情研究。要快!”白子贺很敏感,转身就跑出去招呼人。誊抄完毕,我一路小跑径直来到省军区刘春芳参谋长办公室。

“报告!”没等参谋长说进来,我便推门而入。只见参谋长在办公桌前俯着身子,左手拿着放大镜,右手拿着双色铅笔,正在平铺开的地图上做着注记。

“有事吗?火急火燎的。”见我进来,参谋长放下手里的铅笔,抬头注视着我。我一边把电话记录呈给参谋长,一边口头报告了简要情况。参谋长用手比着稿纸上的字,一行一行划拉过去,看完后沉思了片刻,拿出钢笔写下:“呈张司令员、杨政委阅示。”

参谋长把电话记录递给我,盯着我的眼睛,“这是个好机会,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珍惜机会,好好锻炼,赶快回去准备吧!家里有什么困难只管提。记住,到了前线,千万别丢脸。”

“是!保证完成任务。”

从参谋长办公室出来,我转身上楼,分别向省军区张海棠司令员、杨弃政委报告了情况。记得当时张司令员说:“你小子,天生是块打仗的料,一说有仗打就高兴。没别的要求,就一点,你们都要给我活着回来!……”杨政委对我提了几点政治方面的要求,特别强调要带个政治素养高、军事素质好、业务能力强的参谋去,另外,出发前要把处里、家里的事都安排好。

以最快的速度向省军区几位首长汇报完情况后,我便赶回办公室。处里的人员已经全部到齐了,大家见我进来,都用急切的目光注视着我,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感觉得到,他们应该已经大致猜测出将会公布的重要事情。

“根据军区通知,经省军区首长批准……”我把整件事的简要情况传达给了全处同志。“除了我以外,处里还要去1名参谋。给大家3分钟时间,都结合自身实际情况想想。”说完,我点上一根烟。平时我是很少吸烟的,除非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3分钟原本很短,然而在那一刻,我却感到时间似乎停止了,挤满了人的办公室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我抬腕看了看表,“大家都说说,有谁自愿去的?”大家突然都活跃起来,不管老参谋还是新参谋,都争先恐后地表示要到前线参战,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也深深感动了我。

我扫视了大家一遍,“都是好样的!但这次去珍宝岛打老毛子是要做好牺牲准备的。这样,是独子的不去,没结婚的不去,孩子小的不去。张礼德,我们两个去,就这么定了。从现在起,处里工作由韩副处长牵头,其他人按原来的分工各负其责。老韩和礼德留一下,其他人散会!”

我把近期处里的工作详细地同韩副处长作了交待,最后说:“老韩,把作训处交给你,我放心。礼德,你赶快准备行李,我们坐下午的火车去牡丹江。”我将桌子上有关珍宝岛的文件资料迅速整理了一遍,装在一个文件包里,随即返回家中。

进驻前指

驻足在自家门前,却不同往常地踌躇起来。我对这个家充满了愧疚,为了不让妻子和两个儿子担心,我告诫自己善意谎言的必要。可随行的参谋无意间说漏了嘴,聪明的妻子瞬间捕捉到“珍宝岛”这个当时非常敏感的字眼。她怀抱着大儿子泪眼婆娑,“千万千万注意安全啊!”我在她温暖的嘱托声中踏上了北上的征程。

伴随着火车阵阵的轰鸣声,经过近20个小时,我们抵达了牡丹江市。当时,作为战役预备队的23军67师先头部队正进驻牡丹江,这里储备了大量补给物资,设了运输队、后方医院等,应当说我们已经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室外气温低至接近零下30摄氏度,寒风吹着脸颊犹如刀割一般。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农三师接应的同志再三留宿,但因为任务在身,我们连夜直奔五林洞军区前指。那一夜,我们两人在解放车上没敢打盹儿,怕被冻僵,说了一路的战前思考。

五林洞,距离珍宝岛不足10公里,军区前指就开设在这里。3月2日的战斗结束后,军委指示沈阳军区成立虎饶前指,负责组织指挥虎(林)、饶(河)方向边境斗争行动,由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肖全夫、政治部副主任李少元统一领导,军区有关单位和部队抽调部分干部组成,设作战、政工、战勤3个组,我也是前指成员。

肖全夫,安徽人,1930年的老红军,参加过长征,解放战争时期任师长,入朝作战时是第46军军长,可谓身经百战。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他在军事指挥上的造诣得到了全面的展现,因此受到了周恩来的高度赞誉。我是在“文化大革命”初期认识肖全夫的,当时他是分管东北地区军事工业建设的军区副参谋长。有一次在北京京西宾馆开军事工业会议,我们一起住在北京饭店,一段时间后彼此就熟悉了。后来据前指的处长和参谋们讲,我们这次赴珍宝岛锻炼指挥作战,正是肖全夫亲自下达的命令。

3月9日到达五林洞军区前指后,我急于找肖副司令员报到,领受作战任务。但刚靠近坑道中心位置,还没进指挥所,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紧张气氛,听着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和嘀嘀嗒嗒的电台发报声,看着那些端坐值守的、埋头标图的、围拢在一起研究情况的以及小跑着擦身而过的参谋人员,立马让人进入了战时状态。指挥所相对坑道其他位置宽敞一些,里面陈设很简单,靠墙两侧是各一排桌椅,上面放着电话、电台,还有稿纸、笔和标图工具;中间用几张桌子拼成了一个大桌子,上面铺着一张拼接好的大比例尺军事地形图;墙上挂满了各种标注过的要图,中心位置挂了一张毛主席像;角落里还支着几张行军床,仅此而已。但珍宝岛自卫反击战第一线的筹划决策、指令下达和战况上报,全过程就是在这样简陋的地方进行的。

我们报到时,肖全夫由于之前带着前指人员连夜研究战况,刚去睡觉,因此我没有见到他。军区刘处长传达了肖全夫的指示,要求我们暂作休息调整,先期熟悉一下情况,待午饭后正式受领任务。我们没有离开坑道,围在地图前听战斗经过和双方态势介绍,由于负责介绍的那位参谋语言清晰简练、标绘准确到位,加之我们之前也做了不少功课,所以我们很快就大致掌握了基本情况。

午饭后,我们见到了肖全夫,他一眼便认出了我。肖全夫双眼布满血丝,一看便知道是连续几个昼夜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但他话语铿锵有力,从言语中丝毫觉察不到疲惫。他给我安排的任务是担任珍宝岛方向的方向长,我感到担子很重,责任很大。

作战会议

3月2日那次战斗,苏联吃了亏,其在远东方向的部队进入了临战戒备状态,并迅速向边境增兵。3月4日后,苏军又多次派装甲车和武装人员侵入珍宝岛及岛西侧的江汊,寻机报复中国边防巡逻分队,但中方上岛他们都没赶上,所以没得逞。从观察得来的各种情况判断,苏军已增加到约1个摩托化步兵团的兵力,并调来了大批炮兵,甚至有火箭炮分队,极有可能会搞一些大动作。军委7日复电沈阳军区,明确在乌苏里江化冻前把珍宝岛及其北面的七里沁岛作为自卫反击的重点,抽调步兵、炮兵及高炮、反坦克分队部署在饶河西南地区集结待命。

我们报到前后,军区前指正组织参战部队抓紧时间进行防御作战准备,师、团、营干部都到前沿一线指挥。当时,困扰参战部队的有两大难题。

一大难题,是从武器装备的数量、质量看,中方的劣势非常明显。虽然双方在珍宝岛地区囤积的兵力相差不多,但中方只有纯步兵和部分炮兵、工兵,既无坦克、装甲车,也无空中火力支援;而苏军步兵则全部摩托化,不仅有占优势的炮兵,还有大量坦克、装甲车及固定翼飞机、直升机直接用于支援作战。特别是一旦苏军使用其远东地区部队的主战装备T-62坦克,将对中国步兵分队构成严重威胁。这型坦克的各项战技术指标都达到了当时世界先进水平,火力、突击力、防护力超群,我们的75毫米无后坐力炮、85毫米加农炮和56式40火箭筒等反坦克武器,基本拿它没有办法。

另一大难题,是在零下30多度的严寒气候下执行作战任务,人员的战斗力和单兵武器装备的战斗性能都受到很大影响。中方是守卫领土的防御作战,战斗发起的时机不由中方掌握,当长时间执行警戒、潜伏任务时,极易发生冻伤,造成非战斗减员。

针对这些情况,根据周恩来的指示和军委电令,前指首长专门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一方面分析研究当时作战形势,另一方面是讨论破解难题的对策措施。会议由肖副司令员主持,前指全部成员和参战部队主要领导参加,大概有20余人与会。记得开会时间不长,但气氛相当热烈。最后会议明确三点:

一是苏军下一步很可能会进行一次报复行动,在确保珍宝岛的前提下,在七里沁岛设防也是必要的。关于珍宝岛、七里沁岛反击入侵的作战计划是,若苏军向一岛进犯则一岛打,若向两岛进犯就两岛一齐打;既要准备小打,也要准备大打;既要准备应付边界冲突,也要准备应对大举入侵。应注重加强野战工事构筑,并预留一定数量的预备队,以便有效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

二是鉴于现有的直瞄火炮和火箭筒很难击穿T-62坦克200毫米厚的正面装甲,必须大量使用反坦克地雷,要根据苏军以往的冲击运动路线,预先设置一些雷区,使其坦克陷入寸步难行的境地。反坦克兵器的部署采用火器分散、火力集中,集束手榴弹、40火箭筒、反坦克炮、榴弹炮等远近火力配套成龙,火力运用上取近战歼敌,坚持远的不打,看不清不打,没有把握不打,确保一开火就能有效歼敌。这在当时看来,称得上是一种战法创新。

三是针对高寒地区作战特点,要总结一些防冻伤的实用方法,让每一名干部战士都掌握,潜伏分队战士出发前要吃一两片止咳药,防止咳嗽暴露目标。就在这个会上,当地部队介绍了防冻经验,后来成了一句流传甚广的顺口溜:“耳戴套,脸戴帽,裤带扎棉袄,手往怀里抄,夜里值勤别偷懒,困了喝酒别睡觉。”

会议结束前,肖全夫对兵力、火力作了具体部署,要求一线兵力由3个连增至5个连加2个排,阵地上反坦克兵器密度由6个单位增至28个单位,各级指挥所和预备队的位置再向前推进1公里至1.5公里,并明确了伪装、保密等有关要求和完成准备工作的时限。

根据这次会议精神,我这个方向的指挥所很快就推进到了209高地,距前沿仅1公里,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珍宝岛,但一直到自卫反击战结束,苏联都没发现这个指挥所的位置,不然凭他们的火力早就覆盖了。

记得3月13日凌晨,肖全夫来到209高地观察敌情。这时,苏军3辆坦克正从乌苏里江面驶来,但后面没有步兵跟进。当时大家围绕打还是不打引发激烈争论。肖全夫果断判断对方是在搞武装侦察,为了不暴露作战部署,他下令用迫击炮将敌人赶跑,其他部队按兵不动。前沿阵地轮番打了几发迫击炮弹,苏军坦克果然赶快溜掉了。

正在这时,一个参谋进来报告,我们急切盼望的反坦克地雷从后方运到了,肖全夫一拍大腿:“好!这下够老毛子好好喝一壶的了。”

正面交锋

3月14日夜,按照预定计划,中国工兵分队开始在苏军车辆经常通过的珍宝岛江岸通道和岛西江汊布设反坦克雷场,397团1个班则进至岛西南侧土坎一线潜伏,掩护埋雷,监视敌人。由于江面冰层坚硬,凿冰埋雷非常困难,且一旦发出声响就会被苏军发现,只能将地雷直接放置在冰面上。为了隐蔽雷场,工兵分队将反坦克地雷分别装进预先缝制的白毛巾兜里,扳开压簧,拉开间隔,按自然地貌将伪装雷混在了冰雪凹凸中。雷场布设完毕后,397团那个班并未下岛,而是继续潜伏,计划天亮时掩护巡逻分队上岛。

3月15日凌晨4时左右,潜伏分队发现苏军出动6辆装甲车,掩护30余名步兵,从北端偷偷登上珍宝岛,在东北部树林中隐藏起来。前指判断,苏军想悄悄进入岛内,等中国巡逻队上岛时实施两面夹击。可苏军万万想不到,几百米外早就潜伏了中国军队。这一夜,前指的同志彻夜未眠。一方面,天亮后的一场恶战已箭在弦上,必须做最充分的准备;另一方面,大家都记挂着岛上潜伏同志的安全,他们比苏军小分队的潜伏时间多出近一倍,到天亮时应已接近人体耐寒的极限,他们能否坚持将直接决定战斗的成败。

3月15日晨,前指令217团营长冷鹏飞带1个加强排、孙玉国带1个班,分两路登上珍宝岛,同时调一个步兵连前出江边,随时准备登岛。前指要求孙玉国改变原巡逻路线,从南侧登岛,经中方设伏阵地,由南向北巡逻,至岛中部又向西南折返,令苏军措手不及。8时2分,苏军向巡逻分队开火,并以6辆装甲车配合步兵发起冲击,中方岛上分队迅速抢占有利地形,在岸上82追击炮的支援下进行反击。冷鹏飞指挥部队运用集火近战的战法将苏军步兵与装甲车分割,对进至200米以内的步兵予以打击,同时带领火箭筒组由阵地前出,在几十米距离上突然开火,击毁装甲车两辆。战斗过程中,苏军30余人迂回至中方登岛部队侧后偷袭,中方潜伏分队突然开火将其压制。9时16分,苏军撤回对岸,第一次进攻被击退。中方利用战斗间隙补充弹药、巩固阵地,前指令两个75无后坐力炮班和1个40火箭筒班登岛,纵深1个75无后坐力炮排、3个火箭筒班向前机动,加强防御力量。

苏军的T-62坦克终于出场了。9时46分,苏军火炮和大口径机枪开始对中方阵地和岛上分队猛烈射击,3架次飞机俯冲挑衅,同时,6辆坦克、5辆装甲车分两路向珍宝岛发起攻击。其中4辆坦克扑向岛南端,对中方岛上分队侧后实施迂回夹击,另两辆坦克、5辆装甲车侵入岛北端,向正面进攻。向中方侧后迂回的4辆坦克进至江汊时,1个无后坐力炮班刚刚登岛,迅即在江边架炮向苏军坦克射击,苏军坦克遭射击后队形混乱,先头1辆T-62坦克驶入中国工兵前夜布设的雷区,触发了反坦克地雷,右侧履带被炸断,瘫在江汊上,坦克乘员从底盘舱盖钻出弃车逃跑时两人被击毙,另3辆坦克见状倒车逃窜。中国岛上分队在岸上掩护分队的火力支援下,面对苏军密集炮火沉着应战,集中火力打苏军坦克、装甲车,又击毁装甲车两辆,击伤装甲车、坦克各1辆,但由于无后坐力炮、火箭筒等对T-62坦克破甲效果不好,没能击毁坦克。苏军在遭到顽强抵抗后,12时左右撤回己岸,中国军队再战取胜。前指迅速调整部署,令67师师长黄浩率1个营到江边无名高地待命,两门85加农炮前推至209高地西北侧公路占领发射阵地,16军1个75无后坐力炮连由虎头进到五林洞待命,64军侦察连和133师侦察连随时准备加入战斗。13时左右,中方再向岛上和岸边阵地各增调1个排。

13时5分,苏军又重整火力,纵深大口径火炮、岸边坦克炮和其他火炮在侦察校射机引导下,对中方阵地和纵深进行大规模炮火袭击,炮击正面达10公里,纵深约7公里。火力延伸后,苏军出动坦克10辆、装甲车14辆、步兵近百人,分成两个梯队发起猛烈进攻,企图以优势兵力将中方守岛分队赶出岛外。我参战分队密切协同,近战开火,无坐力炮和火箭筒在几十米、十几米距离射击,85加农炮推到前沿以直瞄交叉射击,纵深炮兵群也以火力急袭给岛上苏军以突然打击。在岛岸火力协同打击下,大量杀伤了苏军有生力量,使其受重挫溃退。中方炮兵迅速转移火力,向对岸苏军阵地及其指挥所射击。17时17分,苏军从珍宝岛上全部撤出,第3次进攻又被粉碎。

3月15日这一天,中国边防部队与苏联边防军50余辆坦克、装甲车及大量步兵激战9个多小时,顶住了6次猛烈炮火袭击,粉碎了3次大规模进攻。击毙苏军上校边防总队长列昂诺夫、中校扬辛等60余人,击毁击伤坦克、装甲车13辆。中国军队12名指战员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前指当天就将战况汇总上报军区、总参。周恩来的指示很快传达到前指:一是高度肯定这一仗的组织指挥,特别是对肖全夫提出了表扬;二是继续密切关注苏军动向,准备再次反击;三是15日夜间和16日不打炮、不出击,给苏军留个台阶,让他们登岛收尸。

前指认真执行了周恩来的指示。3月16日,苏联边防军4辆卡车开上珍宝岛,拖回前一天战斗中被遗弃在岛上的尸体和部分被击毁的车辆。而那辆被炸断履带、瘫在江汊的T-62坦克,苏军未敢接近。

争夺坦克

T-62坦克留在我国江汊的冰面上,成了苏军入侵中国领土的铁证,因此,苏边防军千方百计想夺回这辆坦克。

3月17日,苏军出动坦克5辆、步兵70余人入侵珍宝岛,大量埋设防步兵地雷,并企图拖走被炸坏履带的T-62坦克,消灭入侵痕迹。15时40分,苏联炮兵向中方阵地猛烈射击,正面和纵深各达6公里。16时3分,中方前沿火炮和纵深85加农炮一齐开火,向苏军坦克和步兵猛烈射击,岛上苏军仓皇后撤,17时5分,炮击结束。

当天夜里,前指召开碰头会,主要是传达总参首长和军区司令员陈锡联关于下一步边境地区斗争的指示要求,肖全夫最后总结说:“下一步,珍宝岛斗争的焦点是在破坦克上,绝对不能让敌拖走,前沿要增加力量,设伏击分队,另派搜索分队上岛查明情况……”果不出所料,后来的珍宝岛地区战斗,就是争夺破坦克的拉锯战。

原来,这辆破坦克不仅有非常重要的政治意义,还有极为珍贵的军事研究价值。T-62坦克虽已不是苏军当时的最新型装备(苏军欧洲地区部队已部分装备了T-64),但其采用了车载红外夜视和夜瞄装置、火炮双向稳定操作系统、大功率柴油机等大量新技术,车体布局等也和T-55有了代差,对这些技术的研究和掌握,将大大加快中国科研进度和军工水平。所以,中国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把破坦克拉回来。

3月18日凌晨,中国搜索分队前去查看破坦克情况,触发了苏军埋设的防步兵地雷,由于天黑视线不好,带队的连长误以为是苏军炮击,命令战士继续前进,又触发了地雷,包括连长在内的16人受伤。

3月19日,总参作战部传达了总参首长指示:

“破坦克无论如何不让敌人拖,来抢就打;要防止敌人用钢丝绳拴上,在较远的距离上拖。”

为排除苏军在破坦克周围设置的地雷,3月20日,前指令孙征民等10名同志登岛查明和排除苏军地雷,同时补充布雷、完善雷场,防止苏军来拖。不得不说,“文化大革命”期间部队的训练确实受到了很大影响,调至前沿的这批工兵有一部分居然不会埋雷、排雷,更没见过苏制的防步兵地雷,前指只得抽调人手,临时培训了一批排雷骨干。20日夜间突降大雪,孙征民将人员分为3个侦排小组,利用夜色掩护,开始边排雷边隐蔽登岛。由于江汊和岛上布满了双方前几次交战中留下的弹片,加上积雪较厚,用电子探雷器难以准确发现敌人布设的地雷,于是他们就用眼看、手摸、探针探的方法搜索前进。经过紧张作业,排除了几十枚苏军各式地雷,为不惊动敌人,挖出的地雷先集中放在安全地点,准备战后再集中引爆。突然,对岸苏军开枪射击,击中了一名战士的腹部,孙征民爬过去准备抢救战友,两人触雷牺牲。后来才知道,苏军为阻止我们接近破坦克,出动了配备有红外夜视仪的狙击手。孙征民牺牲后,排雷分队连续作业,扫清了破坦克周围的地雷,同时又在岛上埋设了20多颗反坦克地雷。

苏联边防军眼见硬抢不成、布雷封锁又被打破,又生一计,决定采取秘密渗透的方式将破坦克炸毁。3月21日晚,苏军派遣1个爆破小分队,沿着他们自己预留的雷区通路偷偷摸向破坦克。当接近坦克时,被中方警戒执勤分队察觉并组织火力击退。后来发现,苏军已在破坦克底下放了两包共53公斤炸药,差点就引爆了。苏军撤离后,对岸的苏军炮兵马上向破坦克处开炮,断续打了12发炮弹,坦克起火。

从此之后,苏军不再派人接近破坦克,而是干脆开始昼夜不停地炮击,企图将破坦克彻底炸毁,摆弄了一副我拖不回去、你也甭想拉走的架势。

就在3月21日这一天,陈锡联指示前指,破坦克上凡能卸下来的东西,要赶快派人去拿回来。前指也开始了拉回破坦克的准备工作。

3月22日,我带着张礼德等几名参谋,摸上了破坦克,先是翻出了一套俄文的说明书,而后卸下了坦克上的并列机枪、电台、火炮瞄准镜,最后组织战士把坦克炮弹搬运回来,共有39发115毫米口径滑膛炮弹和1个空弹筒。由于我们都不是装甲兵出身,对坦克内部构造不熟悉,其他的零部件我们没动。后来去了几名装甲兵工程技术人员,花了几天时间,把能卸的东西都卸下来了,包括车长指挥潜望镜、驾驶员红外潜望镜、炮长红外潜望式瞄准镜、炮稳定器陀螺仪、炮塔电动机、电动加油泵、自动灭火装置、自动车外退壳器、炮塔电源控制器、杆状天线、车内通话器等,这些东西都被运回了前指。这期间,苏军间隔一段时间就向破坦克附近打一排炮,中国炮兵也及时“回话”,以数倍于敌的炮火压制苏军炮兵阵地。

3月28日,拉坦克的技术人员和器材抵达前指,这时前指的工作重心已经转到将破坦克拉回的任务上来,肖全夫几次冒着苏军炮火亲赴江边观察。

3月31日,前指明确了拉破坦克的组织领导和人员分工,肖全夫点名要64军作训处何处长和我两个人负责,另有军委装司徐科长、67师唐副参谋长、201团冉副团长参加指挥组。担负拉坦克任务的是201团两个连,还有一些工程技术人员和民兵。此外,还指定了近百人的岛上掩护分队,岸上也专门配备了支援火器。肖全夫还要求我们每天直接向他汇报进展。何处长当过装甲兵,熟悉坦克的情况,但他干了十来天就不知道什么原因不来了,实际上后面组织拉坦克的就我一个人。为拉这个破坦克,我经历了刻骨铭心的冰上、冰下、水下三个阶段的艰苦作业,经受了终生难忘的庆功会、检讨会、追悼会的严峻考验,三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冰上拖拉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这个拉坦克领导小组就信心满满地组织展开作业了。由于动用载重卡车、拖拉机等大型机械会发出很大声响、暴露意图,我们采取的办法是派人偷偷摸到破坦克附近,把钢缆通过挂钩固定在破坦克轮毂、炮塔等部位上,然后合成一股拉回到岸边,套在绞盘机上用人力往回绞。绞盘机的主体部分由绞盘和绞磨组成,是前指专门从哈尔滨调来的,哈尔滨第一机械厂和自来水公司派出最好的工程技术人员负责安装调试和伴随保障。

我们组织作业全部是在天黑后至天亮前这段时间,因为白天会被苏军发现。我将两个连的战士分成若干小组,每个小组16人,半小时轮换一班,连续作业一整夜,直至次日凌晨四五点钟返回。我们作业的时候,苏军每隔半小时或是1个小时就会打来一排炮,每次十二三发,都是大口径火炮。为了尽可能减少伤亡,我们在绞盘机附近挖了工事和掩蔽部,过半个小时就隐蔽起来,待炮弹打过后,换另一组人员上去,一个晚上不知道要反复多少次。时间一长,我就成了战士们眼里的“拉坦克司令”了。

3月31日这天夜里,我们只花了半个小时时间,就把破坦克拉出了大概15米左右的距离,正当我们准备一鼓作气把坦克拉回来之际,意外情况发生了。只见破坦克的炮管忽地往下一沉,同时听到了冰层破裂的“咔咔”声和钢铁相互摩擦的“嘎吱”声,我赶紧让战士们加快转速,但已经来不及了,坦克掉进了冰沟,车前部一小半陷进去,被卡住了。我们忙活到天蒙蒙亮,这个30多吨重的铁疙瘩始终卡在冰沟里纹丝不动。

4月1日,我们召开会议研究,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措施是,先破冰5至6米,用木头、草垫由水面至冰面垫成10至20度的斜坡,同时在冰下用木头垫实以加强冰的抗力,在坦克腹部和履带下设木筏爬犁扩大着地面积,先把坦克拉出来,再逐步推进。这天,苏军察觉到坦克出现了位移,就开始不断打炮,炸伤中方12人。钢缆连续4次被打断,最后断成了好几股,都没法接了,拉坦克的进度由此受到严重影响。

4月2日下午,肖全夫又亲自组织了第二次座谈会,分析研究情况。会议认为,从冰面上拉坦克确实比较困难,决定采取破冰打水道由江底设法拉回。考虑到冰层厚40至80厘米、水深在两米以上、水底还有淤泥30至70厘米,由水底拉坦克阻力大为增加,必须再增加20至30吨的拉力才行,得抓紧补充作业器材。

但是,4月3日上午,前指接到了总参作战部的电话通知,说军委办事组首长根据各方面综合情况,决定暂缓拉坦克。其后几天,我们继续拉坦克的准备工作并没有停止。拉坦克领导小组每天都开一次会,研究绞盘机的一些技术问题和敌炮火下作业的措施办法,同时,准备了不同粗细的钢缆和各种卡子、绳套、应用工具,其中32毫米钢缆有400多米、22毫米钢缆有2000多米、17.5毫米钢缆有1500多米,并用爆破方法试炸了一条冰道,准备一旦条件成熟,迅速组织拉回坦克。

冰下拖拉

4月8日前后,苏军不断向坦克打炮,冰面被炸裂,坦克沉入了江底,由于当时气温很低,江面还没有开化,没过多久,坦克沉没的地方就又给冻上了,从上面看就剩下一片凹凸不平的冰面。前指请示军区和总参,考虑到江面即将开化,江上一旦流冰块拉坦克就更困难,建议尽快启动冰下拖拉。总参回复同意我们的方案。

4月10日晚,前指派工兵分队采取爆破法破冰开槽,先在冰面上凿开1列冰洞,然后将炸药放入冰洞内进行爆破,最后在江汊冰面上开出一条宽10余米的大冰槽。苏军发现大冰槽后,实施疯狂炮击,造成中方重大人员伤亡。

4月11日,前指申请从海军急调的来自北海舰队旅顺基地的4名潜水员到位,另有两名装甲兵的参谋也前来参与我们的工作。力量加强后,我们成立了1个专门作业小分队,代号“五支队”,包括我、张礼德、装甲兵两名参谋、4名潜水员和3名通信员等。当天晚上,哈尔滨自来水公司又送来两台手摇齿轮式绞盘机,体积要比推磨式绞盘机小很多,更加便于敌人炮火下在工事内作业,我们赶紧到江岸边重新组装了机械。

4月12日下午至13日凌晨,我们对沉入冰下的坦克进行了侦察,共作业5次。

4月13日下午,肖全夫召开专题会,根据5次冰下作业情况,决定继续试探用钢缆从冰下拖拉。当天夜里,我们准备潜水寻找坦克挂钩,将新的钢缆挂到坦克上。潜水员下水,绕着破坦克转了一圈,摸到破坦克向北80度倾斜,陷入弹坑,淤泥掩埋了坦克,我们以前设置的挂钩全被埋在泥沙中了。潜水员不便作业,只得返回。

4月14日下午,潜水作业总算在淤泥下一米左右摸到了坦克右边的挂钩,将两股钢缆挂上,但左边的还是没找到,后因缺氧暂停作业。

4月15日下午,我们到达作业场后先架设了通往坦克的浮桥,苏军发现我们的行动后,开始向坦克附近和中方阵地开炮,从14点半一直打到次日凌晨3点,我们只好组织全体人员隐蔽。炮停后我们派人检查,发现浮桥被炸坏,钢缆被炸断,只得再次返回。

4月16日下午,我们再次架上了通往坦克的木筏桥。17时许苏方开始打炮,将木筏桥炸毁,并炸断一根钢缆。至次日凌晨,我们又架通了木筏桥,尔后潜水员下水作业,摸到了破坦克左边的挂钩,岸上开始绞拉。不到一个半小时,苏军察觉我们在拉坦克,又开始炮击,这次主要是打绞盘机。为尽量不让苏军击毁绞盘机和钢缆,我们决定暂时停止绞拉,伪装作业现场。这时我们发现,一个半小时的作业,将钢缆拉细了,绞盘机向坦克方向倾斜,判断坦克是在俯向泥沙移动。此时,虎头江面已全部开化流冰块,冰块很快就将到达珍宝岛附近江面,我们只能暂停作业。

应当说,我们的海军潜水员在拉坦克的行动中表现得非常勇敢。那时珍宝岛白天最高温度都在零下20摄氏度左右,潜水员穿着没有御寒功能的轻潜装具,随时可能被冻僵,呼吸腔、通气阀就经常给冻住,呼吸管也不时被冰碴卡住,潜水员只能用自己呼出的热气将呼吸腔化开。更危险的是,炮弹打到冰层上,水下感受到的振动力比在空气中大一倍,对没处躲的潜水员威胁巨大。为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每次我都与潜水员一同作业,在冰面上铺件皮大衣,人趴在上面,身上再盖件皮大衣,枕着电话机,既当指挥员,又当安全员。潜水员下水后,我就一边观察对面情况,一边看表卡时间。为此,我和四位潜水员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

立军令状

那段时间,我基本上就不吃饭不喝水,饿了吃口香肠,渴了喝一口地方慰问的竹叶青酒,加上着急上火的,到后来满嘴都是泡,嘴都肿了。我每天带着三个通信员到江边作业,他们的分工是:一个人负责背电话,一个人负责背香肠,一个人负责背竹叶青酒。就靠这些,我们一宿一宿地熬,天亮了再回来。回来就跟肖全夫汇报,由于拉坦克一直没什么大的进展,每次基本上就是挨批评,挨完批就去补觉。

4月中旬的一天,前指召开珍宝岛战斗英雄表彰会,大伙看我拉坦克辛苦,给我评了个二等功,在我看来,这个二等功主要是鼓励。没想到,刚给了颗糖,肖全夫就开始“挥鞭子”了。表彰会一开完,肖全夫就召集前指人员开会。军区刘处长偷偷跟我说,因为坦克至今还没有拉上来,首长近来情绪不大好,要我做好挨批的心理准备。我笑着对他说,没完成任务,首长批评几句是应该的。

果然不出所料,首长在这次会议上发起火来,严肃地告诉大家要准备开三个会:破坦克拉上来,开庆功会;拉不上来,开检讨会;牺牲了,开追悼会。当时的气氛紧张而压抑。我起身表态:“庆功会、检讨会、追悼会,我只参加庆功会,不参加检讨会,至于牺牲了,追悼会谁乐意开谁开,我就做不了主了……为完成首长赋予的任务,坚决把破坦克给拉回来,我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了……”一番慷慨陈词过后,周围一片安静,同志们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鼓掌还是不该鼓掌。此时,肖全夫倒笑了:“你小子,这话听了提气!”

水下拖拉

4月18日开始,珍宝岛附近的江面也开始开化流冰块了,即便是在远处,也能清晰地听到冰层断裂时发出的声响和冰排互相撞击的声音。我们已完成了进行水下拖拉的各项准备,就等冰全部化开后马上实施。万事俱备时,我自己却遇到了一次危险。

4月19日傍晚,我在岸边组织设置钢缆,不知不觉就迈步走上了江汊,上面只有薄薄一层浮冰,嗵的一声我就掉冰窟窿里了。当时周围的人很多,大家都在喊:“处长,我们来救你!”我连忙阻止:“你们都别过来,冰都化了、酥了,过来你们也得下来。我自己想办法!”我就尽量放平身体往外滚,滚到硬的地方慢慢爬起来。好险啊,我冻得够呛,到掩蔽部后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4月27日21时40分,海军潜水员实施水下牵引钢缆挂钩成功,随后岸上四台绞盘机同时启动,终于将坦克的炮塔部分拖到了岸边。考虑到要防止对面苏军发现,我命令战士们把炮塔先藏在水里,人员疏散隐蔽。我急忙登上吉普车,回前指将有关情况向肖全夫做了汇报,他非常高兴,回复我:“继续努力!”

4月28日22时10分,在严密防范的情况下,我们只用了不到半个钟头时间就将炮塔拉上了岸,拖入预先构筑的掩体内进行伪装。

4月29日3时,大家又齐心协力将坦克的车体部分拖出,并就地严密伪装。到5月1日,留在水下的坦克其他部件也全部拉上来了。

5月2日,前指派车把坦克的各个部分分别运到五林洞后面的空地上,装甲兵和哈尔滨工厂的工程技术人员一起进行了简单修复,装好后还真和原来的样子差不多,那时我才如释重负。

我和战友们围着这辆战斗编号545的坦克前的留影,成为战斗生涯中难忘的珍藏。经过修复的坦克也成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的馆藏陈列至今。

三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战场上每个人的死亡概率是均等的。我很庆幸自己三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却能在残酷的战斗中活下来。当时的情形我记忆犹新。

第一次,发生在我的临时指挥所。当时我们在岸上盖了个简易指挥所,说是指挥所,实际上就是拿草袋装上沙子和土,一层一层叠上,围了大半圈,我带着几名参谋、通信员在里面藏着,一边观察敌情,一边就近指挥部队拉坦克。有一天,我突然感到心情烦闷、情绪压抑,便对参谋和通信员说:“走,咱们挪个地方,出去转转,看看绞盘机转得怎么样。”刚走出不到200米,苏军一排炮弹就打了过来,大概十五六发,把临时指挥所附近都覆盖了,等硝烟散尽,我们的指挥所被炸了个粉碎。大家趴在地上,过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那几名参谋、通信员都说,这回可真是借了张处长的光,多亏处长带我们出来,要不然我们都给捂里面了。

第二次,发生在我带着通信员回掩蔽部的路上。那天我们同往常一样,组织潜水员在冰下拖拉坦克。到了规定的半小时时间,所有作业人员都往掩蔽部里撤。当时我和通信员小李前后不差10米地走着,快到达掩蔽部时,苏军一排炮弹打过来,其中一发炮弹在我身后爆炸。我瞬间被冲击波掀翻,飞出老远却没怎么伤着,缓过神后发现小李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了一个弹坑,炮弹把他都炸碎了。每忆及此,我黯然神伤,20岁的鲜活生命就这么在瞬间消失了啊!

第三次,发生在准备指挥潜水员下水的时候。每次指挥潜水员下水,我都提前到指挥位置的冰面上趴好,观察一下敌情,确认没有威胁后,再让潜水员行动。那天我刚趴下,苏军又打炮弹过来,有一发在我身旁不远处爆炸。我急忙侧身检查了一下,发现弹片直接穿透了我身上的大衣,炸出了五六个大窟窿,里面棉袄的肋部,居然还留着一枚滚烫的弹片。这一次,我还是连皮都没伤着。当时我还想,幸亏潜水员没下水,要不给这么一震,非死即伤。

破坦克拉上来后,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我于5月10日和前指首长一起乘直升机离开。就这样,从1969年3月9日到5月10日,我在珍宝岛度过了整整63个日夜。

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后不久,中国军队在岛上盖起了营房,开始派兵常年驻守。牺牲的烈士,被安葬在宝清县的珍宝岛烈士陵园。(编辑潘鹏)

(作者为沈阳军区原赤峰守备区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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